不得不说,蒙兀人天生就是骑战好手。纵然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然和士气高涨的护民骑军打了个难解难分。
四千余蒙兀人和三千余护民军一连冲杀了三四个回合,竟然胜负未分。正值巅峰时期的合不勒更是勇猛无双,一个人就杀了不下百名护民军。傅庆见合不勒如此厉害,当即纵马拦截。合不勒此时已经得知傅庆就是打伤儿子和侄子的那个宋将,当然也毫不示弱地迎战傅庆。
两个人这一对上,真是棋逢对手。但让狂傲的傅庆心惊的是,合不勒比此前的忽图剌俺巴孩更难对付。傅庆不但拿不下合不勒,双方一连冲杀数次,合不勒竟然还占了上风。
可惜金人主将已殁,全军彻底溃败,蒙兀轻骑又逃得太快,没能给合不勒助力。所以纵然合不勒再勇猛,蒙兀骑兵再善战,也难逃败亡之辱。
随着其他的护民军骑兵陆续赶到,蒙兀人陷入了以寡击众的局面。本来有合不勒这位无双猛将,足以为蒙兀人打开局面,偏偏他被傅庆缠住了。
太阳将将落山时,蒙兀人再次溃败。这一次可不是因为惊慌而逃,而是彻彻底底地被护民军骑兵击溃了。短短一个时辰的激烈战斗,护民军骑兵又伤亡了千余人。不过蒙兀人的伤亡是护民军的两倍。基本的铁甲防护和上好的铁甲防护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最后,整个战场上,只剩下合不勒率领百余猛卒纵横驰骋,高呼酣战。若是江湖比武,牛皋肯定对合不勒的勇武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会在比武之后请合不勒喝酒吃饭,成为极好的朋友。但这是战场,不是江湖。
江湖是英雄扬名之地。而战场,则是英雄葬身之地。
更何况合不勒的军队前阵子突入河北西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连未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牛皋更没有放过合不勒的道理。
看到傅庆一个人迟迟拿不下合不勒。牛皋大手一挥,傅选孟德,外加刚刚赶到的猛将闯先生。四员大将围着合不勒猛砍猛杀。
其余的护民军则把合不勒与他的亲卫隔开。
这下子合不勒悲剧了。他虽然能稍胜傅庆,但也只是稍胜而已。如今再加上三员大将,三件兵器,他是真的招架不住了。不过数合,合不勒就被傅庆一刀枭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合不勒的亲卫也被弩箭全部放倒了。
战场没留活口,牛皋等人还是不清楚合不勒的身份。傅庆提着合不勒的人头返回营寨,把合不勒的人头挂在大营门口。
天色已黑,但大营里火光甚多,依然可以照见合不勒愤怒的脸色。投降的蒙兀人纷纷原地跪倒,大放悲声。
牛皋喊了好几个略通宋语的蒙兀人细问,才知道这位合不勒竟然是北方大草原上的可汗,已经统一了半个草原,并和完颜宗望打过一仗。
“蒙兀人,蒙古人,看来岳帅说得没错。”牛皋确认这些人来自金国北方,当即暗暗思忖,“岳帅曾说他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这些来自更北方的蒙兀人灭了金国,屠了整个大宋,杀人数千万,所到之处,白骨如山,血流成河。以前我还认为岳帅的梦太过荒唐。今日一战,这些乌合之众竟然都如此难缠,可想而知他们如果配备了和护民军一样的装备有多么可怕。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本想收纳一些降军充入护民骑兵师,如今看来,必须要把他们打入矿井做苦役。并不是为了他们未来的罪孽,而是为了他们在河北西路欠下的血债。”
夜已深沉,护民军的帅帐中依然灯火通明。他们谈论了下一步的进军路线。明日一早,兵进蔚州,直接把蔚州府城拿下来。一众将领对这些进军路线没有任何异议。但在对蒙兀降军的处置上,三十几员团级以上的将佐们则产生了重大分歧。
王贵傅选傅庆孟德等人建议纳蒙兀叛军于护民骑兵师。一万人的骑兵师,经过这几日的战斗,已战死近千人,受伤者超两千人。如今真正能战者不过七千骑。接下来的战斗依然需要大量骑兵。而这些蒙兀骑兵都是极好的骑兵种子,只要给他们足够好的装备,他们足以与金国的飞虎军争锋。如果真的可以吸纳将近一万六千骑的蒙兀降军,护民军的骑兵师立即就超过二万骑,再加上八万步兵,足以与任何一路金国大军正面交锋。傅选闯先生韩清舒继明等人则明确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些蒙兀人不可靠。再加上他们都是骑兵,就是不给他们更新装备,凭借他们的强大冲击力,万一他们在阵前造反,就会让整个战局崩溃。不过反对者的名望明显比不上王贵傅选等人。除了闯先生是个师长,韩清舒继明只是团长。
傅庆则拍胸脯夸下海口,他会亲自统领这些蒙兀骑兵。有不服者,就用门扇大刀砍下脑袋。
红眼张威同样倾向于整编蒙兀骑兵。
看到牛皋脸如黑铁,沉默不语,张威低声说道,“军团长,大局为重啊。如今岳帅被金狗围困一月有余,虽然依岳帅之能,自不惧金狗大军。但我们要想到后方的人心啊。情报司的人已经发现后方有了不稳的苗头。一些心怀叵测之辈开始谣传岳帅败亡大即。我觉得,当此紧要关头,还是要以岳帅为重。”
牛皋突然呵呵冷笑。他用失望的眼光打量着帐下诸将。“你们知道吗?我对你们的提议很失望。为何你们这么快就忘了蒙兀人杀了我河北西路数十万百姓!为何你们这么快就忘了河北西路的遍地鲜血!难道你们也开始变成故宋的那些将军吗?心中只有功绩,没有百姓。再让你们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你们很快也会变成屠杀良民的兽军吧?”
牛皋这段话说得一众将领全都低下了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参谋长朱芾害怕众将下不来台,连忙说了一句。“牛军团长言重了。他们也只是以大局为重,所以才提出这个权宜之计。”
牛皋大声说道,“朱参谋长休提权宜之计。赵宋官家最善于玩弄权宜之计。党项李继迁造反时,杀了数万西北百姓。势穷时纳降,赵宋官家欣然许之,毫不把被杀的数万百姓放在心上。结果如何呢?结果就是西夏立国,我朝丢失了最后一块养马地。
再说宣和年间,我朝北伐燕云。郭药师董才之流来投,赵宋官家又许以高官厚禄,用从百姓口里抠出来的粮草供养常胜军义胜军。金人侵宋时,可有一支常胜军义胜军为我朝出力吗?没有。十几支燕云汉儿军,统统降了金国,转身变成了侵宋的急先锋。
这样惨痛的悲剧一而再地发生,我们难道真的就不会吸取一点教训吗?”
看到朱芾还想说话,牛皋当即挥手止住。“许参谋长应该知道,岳帅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权变的借口。岳帅向来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岳帅在曹州城外连斩万余叛军时,护民军面临的形势比如今危急百倍。那又如何呢,岳帅照样没有因为形势危急玩什么权宜之计。犯军法者斩。一个人犯了军法要斩。一万人犯了军法,照样要斩。我们护民军宁死不屈的刚烈之气从何而来,正是从这些毫无弹性的军法上积蓄而来。”
帐下诸将顿时再不言语。只有朱芾还在和牛皋争辩。“可是我军也有一支契丹苦役组成的军队啊。”
“朱参谋长来得晚,不知道苦役军的详情。徐州等地矿山共有近三万契丹苦役,却只挑出六千苦役军,正是因为这六千苦役军手上没沾大宋妇孺的鲜血。”
“妇孺的鲜血”这五个字一出口,朱芾当即再不争辩。
朱芾本是青州人。完颜宗弼的大军杀向京东路时,他全家七十余口,被杀六十余人,只逃出了七八个男丁,妇孺皆被害。为了给家人报仇,朱芾加入了最有希望灭掉金人的护民军。
朱芾也是进士出身。但他和一般喜文憎武的文人不一样。他爱读兵书,最善奇计。数月之前,他投到岳飞帐下,和岳飞牛皋他们相处月余,凭借自己的本领,做到了燕云军团的参谋长。此次由岳飞作饵,以十万太行义军作拳头,正是出自朱芾薛弼智浃大师还有汴梁通判朱梦说的共同策划。
朱芾想到家人的惨死,不由热血上头。刚才他还准备接纳蒙兀降军,话头一转,竟然主张诛杀全部的蒙兀降军。
牛皋笑着说,“倒也不必如此。这些蒙兀骑兵虽然犯了必死之罪。他们在河北西路屠了百十个村寨,所到之处,老弱无遗,鸡犬不留。按照他们犯下的罪孽,本该全部处死。但他们毕竟是投降过来的,算是我军俘虏。所谓杀俘不降。我们可以饶他们不死。但不可以直接武装他们。参照我军处置战俘的以往做法,明日就派一个团护送他们回河北西路,送他们去相州卫州挖矿去吧。至少要挖十年矿山,才能还清他们的血债。”
朱芾犹自恨声说道,“这样反倒便宜了这帮野蛮人。”?
就在他们确定把蒙兀降军送往矿山的时候,忽图剌和俺巴孩领着数千轻骑趁着月夜的微光赶到了合不勒战死的地方。他们忍受着浑身伤痛,在一地狼籍的尸首中寻找合不勒的尸体。遗落于地的全是蒙兀人的尸首,护民军的战死者早被大车拉回了军营。本来忽图剌和俺巴孩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可汗凭借不世的勇猛杀出了重围,或者暂时降了护民军。当他们找到合不勒那幅缺了脑袋的尸体时,不由大放悲声。
忽图剌站在冷冽的冬月之下,擦干眼泪,十分冷酷地说,“俺忽图剌对着长生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杀光河北西路的宋人,来为阿爸一人殉葬。”
俺巴孩看到忽图剌猛虎般的气势,不由暗暗心折。当即单膝跪地,高声说道,“忽图剌兄弟,俺巴孩愿意做你的苍鹰和猎犬。”
忽图剌拍了拍俺巴孩的肩膀,让他起来。“咱们兄弟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不过咱们还是要商议一下,如何从护民军手里,把阿爸的人头交换回来。”
俺巴孩试探着说道,“也许可以让你的兄弟巴儿黑去护民军大营讨要可汗的人头。巴儿黑才十四岁,一直留在蔚州大营,手上没沾宋人的血。宋人应该不会为难他。”
忽图剌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同意俺巴孩的建议。决定明日一大早,就派几个亲卫护送巴儿黑去护民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