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觉得眼眶发热。
蔚蓝正伸着腿,在试图触碰更远一级的台阶。
“蔚蓝。”
她开口,声音极轻。
他停下了脚上的动作,转头来看林格。
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对上这样的眼神,蔚蓝敛了敛眸子。
“你原名叫什么?”
她完全可以去查到,但是她并不想这样。
“我……”
蔚蓝一时顿住。他将脚收回,放在了下面的台阶上。他双手合在一起,指尖交握。
“你姓周,对吧?”
林格接着说,那声尾音因着她的情绪有些颤抖。
她只需要知道,他是姓周。
蔚蓝感受得到这种气氛,可他不能确定林格有没有认出自己。
林格微微张着嘴巴,眼睛里的情绪快要冲出来。
“是……”
终于,蔚蓝点了头。
林格吸了一口气。
本来她意识到的时候,还有去向路青叶问起的时候,还算是淡定。
只是没有想到,这句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她还是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男孩的出现,的的确确在提醒她七年前的场景。
那年,她倚着墙壁失声痛哭。
那时候的灯光很冷,人脸很冷,声音很冷,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外面人来人往,空荡荡的手术室门前却很安静。心跳声在加快,一声一声击打着她的呼吸。
她刚刚才放学,她以为要回家吃晚饭了。可是妈妈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然后就没有回来。她坐在桌子前,一分一秒的时间流失。
继而那些破碎的声音和刺鼻的气味,开始在她的感官中聚集。
她本来扎着整齐的马尾,现在碎发已经挡住了她的额头。乱糟糟的头发粘着她的汗水,贴在脸颊上。她微微张这嘴唇,目光空洞。她手上还沾着血,已经干结在皮肤上。血块氧化变黑,手术室的红灯还在亮着。
她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脸上的泪痕并没有得到擦拭。瘦削的腿被宽大的校服包裹,因着削铅笔而隐隐作痛的食指垂落着。她站了很久,周围有很多人在奔跑。
隔壁的屋子旁边,也亮着红灯。
在她对面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也在哭,她哭得越凶,他就往角落里缩一分。男孩看上去也不大,眼睛里是那亮着的红色。
她的薄唇轻轻颤抖,还是喑哑开口了。
“我知道是你。”
很轻的声音,却如同一盏钟撞在了安静的夜晚。
蔚蓝坐在原地,没有动。
那一年的他十岁,在医院里遇到一个一直在哭的女孩。
小时候的他十分瘦小,蹲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女孩。他在等手术室的门开,他在等红色的灯灭掉。
过了很久,他觉得地上的凉意已经侵袭了整个身体。可是他还在等,恐慌使他忍不住地哽咽。
后来他们哭得累了,没力气了。
灯灭掉的时候,没有人管他们。所有的大人都冲上去了,他们有的哭,有的喊,有的责问。
两间手术室都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心跳,可是最后的结果不尽相同。
他蹲在那里,抽噎着朝那个女孩喊了一声“姐姐。”
女孩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的,他的爸爸还活着。他可以不那么害怕了,他们会好的。
而那个女孩停下了,没再哭出声音。
那间手术室里传来叹息了,推出来的冰冷的一张床上的人。
她失去了妈妈,男孩蹲在那里想。
后来,女孩被一个老奶奶带走了。
他支撑着地面起来,颤抖着去看他的爸爸。那个满身插着管子,还带着呼吸机的人,已经完全认不出了。
“对不起……”
眼泪涌出眼眶的时候,他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那是一个幸运者,对一个不幸者的愧疚。至少在那时,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他双手捂着脸,努力阻止身体的颤抖。
“你爸爸,还好吗?”
那日手术室门前很乱,她听到了有人在找姓周的家属。那一家人,姓周。幼小的林格永远记得那一天。
林格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她并没有接受这句对不起。
一场车祸,两个家庭受难。那两个孩子,无助地蹲在墙边。
是人祸,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他们都是受害者,没必要彼此道歉。这样的宽慰,没有任何出发点和意义。
“他活下来了。”
蔚蓝的声音很低沉,气感从唇齿间溢出。那是那天的他,得到的有效信息。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那一次,他被查出肝癌晚期。没过几年,他去世了。”
他接着说。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每天都在玩游戏。他骂我的时候,我还叛逆地回给他。”
讲到这里,他苦笑着。
他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并未能让他无憾离开。
“那你,一直跟你妈妈生活吗?”
“我爸死后,她改嫁了。”
他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讲到母亲的改嫁,后来他们还有了新的孩子。
林格黯然,这些年来,蔚蓝也过得并不好。
“他们对你不好吗?”
家庭的破碎和重组,无疑在是给一个孩子伤口上撒盐。
“他们对我挺好的。”
他摇了摇头,抿紧薄唇。
自己完全没有理由去反对妈妈改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届时他已经上了高中,这些道理他都明白。
他也不是小孩子,不再天真地以为所有的继父继母都是魔鬼。
并没有不好,妈妈还是关心他的,希望他能上个好一点的大学。继父也并不是什么坏人,对他该做的都做到。家长会也会帮他开,也会在同学和老师面前维护他的面子。
就是他觉得,自己不该在那里待着。
所以他不顾妈妈的反对,非要来做电竞。因为他想要远离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他想要远离那种多余的感觉到。只要他走开,就没有人提醒他的冗余。
如果他能独立地读完大学,以后他也会尽量少地去打扰他们。
“我弟弟很可爱,我想他把我当成亲哥哥了吧。”
听到他的这一句,林格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可是蔚蓝呢,他总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把他当成亲弟弟。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逃离。
那天的电话应该是来自他的妈妈。他一定是微笑着接完电话,报喜不报忧。
只是挂了电话,他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