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长江口大雾。
提督衙门里静谧无声,只有军服笔挺的军官进进出出,轻手轻脚的走动着,不远处传来威武严整的号令。
“呼……喝!”
周世显推开堆积如山的公文,走到窗边,推开窗便是一览无遗的江景,更远处是深邃的大海。
海天一线处浪花朵朵,潮起潮落。
放眼望去,沿着江堤就是漫长海岸线,几条宽阔的官道修建完成,时不时有几辆四轮大马车疾驰而过。
还有着一排排整齐的青砖瓦房也拔地而起,一座坚不可摧的海防要塞正在逐渐成形。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
一个参谋军官快步上前,俯身过来,耳语了一番:“与荷兰人有生意往来的江南商人都查出来了。”
“嗯?”
周世显接过名单看了看,冷冷一笑,
这些天以来,他的军宪司在东海各地对荷兰人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刺杀了一些东印度公司的重要人员。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荷兰人没急,大明的江南却有人急了,朝中弹劾他的奏折越来越多了。
还是那条,擅启边衅!
这事儿可就有些意思了,一查便水落石出,原来这江南之地与荷兰人有来往,有生意的……这么多。
这事儿根本经不起查!
清流显贵翰林们口口声声大道理,骨子里其实都是生意,难怪这些人要急吼吼的跳出来,逼着他与荷兰人停战。
“丝绸,瓷器,茶叶……”
“嘶。”
周世显抽了口气,这货物品种还挺齐全呢,全都是在欧洲,东瀛,印度,南洋各地畅销的货品。
这些货物从江南起运,通过各种渠道运往沿海,再运到世界各地,一转手就能卖上天价!
暴利呀。
当然了这些都是走私货。
走私自然是不给朝廷的交税的,大量财富都落入了一个个豪门世家手中,这些豪门又供养出一个个读书人去考取功名。
考上了功名当上了官员,又去走私,赚钱。
如此这般好似吹气球,势力越来越大。
当今世界,荷兰人可是绰号海上马车夫,这些走私货物想要运到世界各地,当然离不开荷兰人的舰队商船。
“哦!”
凤威军年轻的参谋军官们恍然大悟,难怪咱们和荷兰人开战,大明朝野极力反对,一个个好似被踩了尾巴。
咱们这是挡着人家的财路了!
“砰!”
周世显狠狠将名单拍在桌子上,怒极反笑。
“呵呵,哈哈哈。”
怨不得这江南上上下下,大明朝野对收复台湾府,攻取琉球,东瀛表现的不冷不热,甚至还十分反对。
原因就在这份名单上了!
凤威军要是和荷兰人开战了,这些人的财路可就断了,什么民族大义,国家荣辱在这些人眼中又算什么?
提督衙门里一片哗然。
“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大人!”
江南已经烂透了。
凤威军将领气的眼珠子都红了,咱们在前头拼死拼活的打仗,这些鸟人拼命扯后腿,大把大把捞银子。
这不是资敌么?
“呵呵。”
周世显冷笑着,徐徐道:“封锁长江口,查!”
他一声令下,一队队士兵从军营中蜂拥而出,战舰出动将铁索往长江口一横,就地查扣过往商船。
关门打狗!
一刹那,长江口肃杀森然。
“出什么事了?”
正在修建海防炮台的工匠们议论纷纷,瞧着江面上一艘艘从南京府,武昌府方向驶来的货船被查扣了。
这一查可就出大事了。
又一只装满蛆虫的盖子被揭开了。
晌午时分,江堤。
货船停的密密麻麻,一个个船东带着伙计,船工,向着凤威军的士兵大吼大叫,宣泄着不满。
“混账东西,眼瞎了?”
“知道这是谁家的船么,凤阳马氏知道么?”
“滚开!”
一群大头兵竟敢招惹江南世家的大老爷,这世道真是乱了,这些粗鄙的武人竟然爬到老爷们头上了?
可。
“噗,噗!”
凤威军士兵蜂拥上前,抡起枪托便是一顿猛砸。
“哎哟!”
“放肆!”
一阵凌乱,一个个穿着上好绸缎的船东货主被枪托砸翻,躺在地上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一地鸡毛。
管你是马家的老爷,还是尚书的管家,挨了一通枪托一个个都老实了,开始跪下来叫爷爷。
“军爷饶命!”
可凤威军官不吃这套,只是冷冷一挥手:“带走!”
船东货主们被扣押,长随帮闲们被放了回去。
“希律律。”
长提上,周世显骑着马冷冷看着,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邪笑,挥了挥马鞭:“瞧瞧,这伙人就是犯贱!”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顿暴揍都老实了吧。
三天后,南京。
兵部衙门里十分安静,南京兵部尚书,江南巡抚史可法端坐在官厅里,处置着各种加急公文。
不时有一个个属官走进,走出。
“漕运不能耽搁了。”
“兵仗局那边有消息了么?”
史可法可是个能臣,他和内阁首辅南居益出身差不离,他也是外官出身,能干到南京兵部尚书,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靠的是真才实干。
要不是适逢乱世,他拉扯起一只兵马转战南北,怕是要被那些翰林清流压制一辈子。
“部堂,部堂。”
靖南伯黄得功从外头匆匆赶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部堂,出事了。”
史可法抬起头看了看他,又低头埋首公文。
黄得功却捉着他的胳膊,轻声笑道:“出事了,部堂,凤威军在长江口扣了好些船,还把马家的船也扣了。”
“嗯?”
史可法抬起头,问道:“谁?”
“马士英,马总督家的船!”
马士英是凤阳总督,一向和史可法政见不合。
“嗯。”
史可法点点头,轻道:“知道了。”
这位江南巡抚,南京兵部尚书是个正人君子,只知道忙他自己那一摊子公务,摆明了不想掺和这档子破事。
“嗨!”
黄得功见他不冷不热,急了:“不就是漕运么,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走走走,瞧热闹去。”
这位靖南伯是个不安分的呀。
这位爷是大明辽军出身,开原人,当初在辽东与清军几次大战,无奈辽东战局恶化,他率部从开原败退到中原。
如今手底下还保存着一只辽骑马队呢,他的这支马队也是大明江南少有的精锐骑兵部队。
“走走。”
史可法被黄得功拽了起来,有些无奈,他是实在不想管这摊子破事,也管不了,可……
架不住黄得功非要拉着他去长江口看热闹,只好带着几个亲兵,属官翻身上马,往松江府的方向去了。
等史可法,黄得功赶到了长江口。
已经乱套了。
“嗯?”
一抬头瞧见了松江府正在兴建中的一处处工地,整洁宽敞的官道,还有左右两侧伸出去的巨大炮台……
史部堂哆嗦了一下,用力擦了擦眼睛。
“这是松江府?”
他有点不敢认,这才几天时间呀,这松江府怎么从一片荒滩,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了?
“这……”
史可法摸了摸头,看傻了。
“对咯!”
黄得功也翻身下马,哈哈大笑:“部堂大人,你呀,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
被黄得功一番调侃,史可法神情有些古怪,这就是个正人君子,这半年来,一心想着编练兵马,打造军械。
他想早日把西边的张献忠给平了。
至于凤威军南调,扬州之乱这些事情,他实在不愿意管,这位南京大员和孙传庭是一类人,认死理的忠臣良将。
他做事一本正经,不钻营,只想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
黄得功在一旁念叨着:“部堂呀,你没事也多出来转转。”
“嘿嘿,有的热闹看咯。”
凤阳总督马士英家的船队被扣押了,他可是开心的很呢,他不但幸灾乐祸,甚至对凤威军的作为还很赞赏。
“驸马爷干的爽利!”
这事儿可太对他的胃口了。
史可法瞧着他,没好气道:“你呀,多事!”
不想来都来了,索性看一会儿热闹吧。
“来了,来了。”
不多时,马士英带着总督标营,坐着一顶官轿出现在官道上,黄得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走走走。”
他拽着史可法往人堆里挤。
此时提督衙门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官员,挤了个水泄不通。
提督衙门里,周世显正在翻看着查货的走私清单。
这一查可查出大事了。
大宗生丝,景德镇的瓷器,茶叶不说了,竟然还从马士英的船队里查出了走私人口。
一艘官船里头满载着一百多个少女。
这都是要卖到琉球,东瀛去的,这些少女年龄在八岁到十五岁之间,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卖到海外给人当丫鬟的。
船是马士英的,货是左良玉的,如今一百多个女子就在衙门外站着,被人指指点点的正在发抖。
“禽兽啊。”
看热闹的百姓气的大骂:“猪狗不如!”
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嘿。”
黄得功瞧着那些少女,摸了摸头。
史可法气的全身发抖,又叹了口气,左良玉和马士英干的那些勾当他也很想管,可是有心无力。
“总督大人到,闲人闪避!”
标营亲兵开路,一个五十多岁的一品大员下了轿,整了整身上的官袍,迈开了四方步朝着提督衙门走去。
官兵凶狠,百姓纷纷向两侧避让。
“啐。”
百姓怎么惹的起一品总督,只能暗地里吐口水。
提督衙门,官厅。
喧嚣中,一个年轻的参谋军官急匆匆来报:“大人,马士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