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苏正在给戚静施针。
皇帝想上前又怕打扰水苏,便只能在一侧远远地看着。
汗水湿透了戚静的衣衫,护着戚静手的两个丫鬟手心粘腻的全都是汗水,却不敢放松分毫。
戚静还困在梦里。
黑暗散去,她满身狼狈躲避着追兵,帝京城门口更是布满了埋伏,只要她一出现,定然会被抓回去。
如今的她谁也不敢信,只能靠自己。
此时她手里握着尤算锋利的石块,盯着溪水里面蓬头垢面的自己。
平日里温婉娇俏的眼睛,盛满了恨意。
石块狠狠地划在脸上,鲜血喷涌却毫不在意,直到一张脸满是血污再也不能看了才停手。
她垂下手,冷静的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脸,一手负在左眼上,终是没能狠心伤了眼睛。
她在帝京乞丐堆里躲藏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璟玥圣贤皇后’发丧的日子。
这时候不仅是百姓,就连乞丐也会凑一堆出城送些路程。
戚玥再一次感受到了戚府的威望,却更恨自己天真,只以为在如何戚府只是一介布衣,均毫无野心,却忽略了当权者的多疑。
且这个当权者,还是她爱的人。
出了帝京,戚玥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虽然还是躲避着追兵,但至少追她的人并不知道她如今的样貌。
她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她能顺顺利利的凭借戚静每次的家书找到她判断出的神仙岛的位置,却不想除了那样的变故。
在去寻找神仙岛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同她一样,满门皆亡流离失所终日活在追杀中的人。
戚玥只看一眼,就认出了齐湛。
烨王年仅十岁的嫡幼子。
当齐湛深陷危机眼的时候,戚玥思索在三还是选择了救他。
虽然这意味着她往后的日子都会被这一伙人生死不论的追杀,但她并不后悔。
戚玥一身乞丐装迎面扑上逃过来的齐湛,快速道:“往西有处断崖,跳下去我救你。”
回身的时候狠狠地推了齐湛一把,自己佯作摔倒弄翻了一地的东西。
戚玥看着人跑远,转身走了小路,从另一个地方来到断崖中间的穴洞。
这个地方瘴气重,青天白日树多的地方还满是雾气,更别说今日还是阴雨天,这崖下的雾浓得几乎化为实质。
戚玥等了没一会,被她托了枝叶铺着的穴口重重的落下一个人来,正是被追杀的齐湛。
齐湛年岁尚小,自烨王府出事到如今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也不知齐湛逃亡了多久,适才又经历生死,直接就昏睡了过去,还发了热。
戚玥不可能将人留在这,这处穴口这里稍微年岁大一点的人都知道,瞒不了多久。
戚玥便背着齐湛往城外去……
“静儿怎么还不醒?”眼看着水苏收了针,戚静仍旧在梦魇中,皇帝有些着急。
水苏打开香囊从里面取出一颗药丸喂给戚静,戚静的气息这才平静下来,虽然脸色惨白,身体却是放松了下来。
水苏冷静的用烫了热水的白布擦拭着银针,一根一根的摆好,收起,这才转身看向皇帝。
“小姐中毒之事,敢问陛下当如何?”
皇帝一惊,“什么意思?静儿是中毒?”
他还以为是戚静忽然发病,才闹成这样的。
齐顾一听脸色更黑了。
“还能如何,当然是严查!竟然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下手,当真是胆大妄为!”
皇帝也是这个意思,戚静被下毒是一回事,挑衅他的权威又是一回事,这两回事叠加在一起,足以激起他的怒火。
魏皇后倒是冷静:“水苏姑娘可知郡主中的是什么毒?今日郡主的吃食与我们相同,郡主又是如何中毒的?”
水苏唇角挂起了冷笑,瞧着魏皇后道:“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对小姐下毒的人还不存在,可小姐如今却中毒了,可见今日皇宫内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导致小姐中毒的原因,那么皇后娘娘,不如您来猜一猜,我家小姐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水苏质问性的话语说的魏皇后微怒,却还因为水苏神仙岛的身份稍稍忍耐,只是不悦的道:“本宫如何会知道。”
水苏眼神冷漠的看着她,“是吗?我以为皇后娘娘这么聪明,会知道呢。”
“我要先给小姐沐浴,劳烦陛下稍等片刻。”
皇帝也惊讶于水苏对魏皇后的态度,一时想不出什么来,见水苏这样说,又看了看狼狈的戚静,便点了点头。
皇帝等人移步正殿,正殿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那正已经将曦兰宫所有的宫女太侍都带了进来,跪了一地。
“将郡主进殿后的所有举动,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遗漏!”
“是。”
“郡主进入曦兰宫之后……”
卧房内戚静虚弱的闭着眼靠在浴桶上,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水苏也冷着脸只动作不说话,面上带着怒气,动作却小心翼翼。
“水苏……”
戚静声音极虚弱。
水苏冷着声音道:“小姐还是好生休息吧。”
戚静紧了紧眼皮,始终没能睁开眼,张开干裂的唇继续道:“我须的下一剂狠药,才能让他对魏皇后心存猜忌,他本就对当年戚玥之死满是疑惑,为推脱戚府满门的罪孽,又将此事全都推到了魏皇后身上,一心以为自己受了蛊惑。”
“当年魏皇后害了戚府满门,戚玥也死了,如今戚家遗孤戚静回来了,在宫里险些丧命,魏皇后这个锅不背也得背。”
“小姐有自己的思量,我不敢多说。”
戚静叹了口气,虚弱的话中多了几分无奈。
“且这本就是魏皇后下的手,她望我在戚府出事,自己好撇清关系,我如何能让她如意?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水苏依旧气的很,气戚静不知心疼自己的身体,气戚静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更气自己,没有发现戚静的异样,竟做主换了沉香,导致戚静毒发。
见水苏依旧不说话,戚静却没了力气,闭上眼睛虚虚的养神。
水苏盯着戚静的发旋,眼睛有些发红。
戚静如今的身体稍微一撞都能散架,指骨只因为过度用力全都断掉,若是哪一日她没看好,哪一日戚静觉得可以拿自己的身体换取更大的利益,她又该当如何?
是拦还是不拦?
“我知道的。”
你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我都知道的。
正殿内的审讯还在继续。
“沉香是奴婢去内库领的,还有剩余的,请陛下查探。”
那正正要去接,水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不必查了。”
水苏面色沉静的走进正殿,直视皇帝道:“我已经知道小姐是怎么中毒的。”
“水苏姑娘请说。”皇帝并不在意水苏的态度,直接问。
水苏走到齐顾身前,道:“劳烦绥亲王瞧一瞧自己的胸口,是不是有一个红色的印记。”
齐顾闻言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了,直接扒开胸口一看,果然有。
齐顾抬头,“这是怎么回事?”
水苏道:“有人在灵音车里做了手脚,下了一种名叫沉梦的毒,中此毒者须依靠沉香引发毒性,使中毒者沉浸在梦魇中,若是救治不及时,便再也难醒过来,便是醒过来了,心理上也会有很严重的创伤。”
水苏从未上过灵音车,所以难查察觉里面有东西,但戚静在神仙岛待了五年,耳濡目染之下对各种药草之类的极为熟悉,不可能感觉不到异样,但她却选择不说,不顾自己的身体将计就计,叫水苏格外的难过,却又不得不配合她。
“此次前来皇宫,绥亲王殿下是坐着灵音车一起来的,所以绥亲王也中了此毒,只是绥亲王并未点沉香,没能陷入梦魇,才逃过一劫。”
齐顾直视水苏的眸子,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印记,忽然问:“那你刚才那般质问皇后娘娘是为何?”
齐顾并未把话说开,但却与说了没什么区别。
水苏闻言冷笑一声,瞧着不明所以的皇帝和倍感委屈的魏皇后道:“小姐自回京以来一直与人为善,可从没的罪过什么人,与小姐有过过节的,除了自来寻衅的公主殿下,便是街头纵马伤了我家小姐的承德公府二少爷,这两个人皆是皇后娘娘的至亲,且这灵音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了的,除了皇后娘娘,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做的理由。”
“放肆!皇后娘娘岂容你这样污蔑!”佩兮怒斥一声,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当真为自家主子喊冤,面上带着明显的怒意。
魏皇后倒是沉稳,抬手让佩兮退下,问:“不知水苏姑娘可有证据。”
水苏冷笑:“查案子难道不该是大理寺的事么?”
“既然没有,全凭臆测的一己之言,别说本宫没做,便是做了,没有证据也是枉然!”皇后说完起身行礼,低眉顺眼:“陛下,臣妾肯定大理寺彻查此案,还臣妾清白,也给元嘉郡主一个交代!”
皇帝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魏皇后眯了眯眼。
“准。”
这件事,始终要给个交代。
给戚静,给皇帝,至于给不给魏皇后,这就不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戚静当晚在皇宫出了事,第二天早朝后,朝臣们便都知道了。
当然,皇帝也没瞒着,当朝就让大理寺卿彻查此案,怒火极大。
水苏这个时候正在马车上检查,见无任何问题才下车,去接了戚静上去。
灵音车正作为证物给大理寺检查,加之水苏要求,皇帝也不得不另派车送戚静回府。
用水苏的话说,这宫里不安全,谁知道哪个地方藏着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皇帝想了想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戚静回去好生养着,这才放了人。
齐顾是跟着一起走的,不过这次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马车外一路将人送去了戚府,这才下车回了自己府邸。
“青天。”
“怎么了?”青天见齐顾回府神色不对,担忧的问。
“查一下当年戚府灭门的案子都有谁经手,还有,吩咐宫里的人,时刻注意魏皇后的动向;大理寺查的案子,也盯紧点,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青天满肚子的疑问,但看齐顾的神色也没敢多问。
“是。”
齐顾紧皱着眉头,昨日水苏针对魏皇后的敌意太过明显,虽然水苏的理由足够说得过去,可他总觉得怪异。
且皇宫里竟然有人想要戚静的命?!
齐顾必须查清楚是谁在针对戚静,若当真是魏皇后,那为什么?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人于死地?就算当年戚玥差点成为皇后,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戚家没了,戚玥也没了,何至于针对一个小姑娘?
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龌龊在。
且,玥……安安的身体又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他看着她的手骨似乎不太对,今日上马车的时候也包着。
齐顾越想越不安,索性直接起身又去了戚府,他得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谁料齐顾还没踏进戚府,就被戚府闭门谢客的消息给盖了一脸。
也是,这帝京一大群人要巴结受宠的元嘉郡主呢,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却不知戚静回了戚府便发起了热,浑身难受的不行。
这是沉梦的后遗症,说通俗点,就是梦里场景引发的心绪上的不宁,从而转化到身体上的症状。
水苏这会也生不下去气了,一遍一遍的给戚静擦身子,看着戚静越发清浅的呼吸,眼眶红了又红,恨不得自己躺在那里替她受这些罪。
木香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仔细的看着水苏的动作,想着下一次小姐再有突发状况,自己也能派上些用场。
“水。”
木香身体快于脑子,转过弯的时候水苏已经在喂戚静喝水了。
“去百草堂抓药,你只要说是戚府的药他们就知道,要四倍的量,你亲自去。”
木香点了点头,接过茶杯来不及放下,拿着就往外走。
她得快一些。
水苏看着昏昏沉沉的戚静,操碎了心:“你总是不听劝,若是身子不好了,还谈什么以后?”
水苏以为戚静不会回答她,却不想过了一会,戚静攒了一口气道:“那三年我都过去了,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与当初的挫骨之痛相比,发热的确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