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国。
天圣三年,四月初五。
清明。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无数亡魂等待着生人祭奠,那些手拿纸钱的人跪在墓碑前,轻轻呢喃着魂归来兮。
“别怪我……”
林安拿着一推白色纸钱扔进了火盆里。
面前,一个小小的坟包,墓碑上刻着‘家父林长民之墓’,林安烧完最后一捧纸钱,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哥哥,饿……”
他身边站着一个五岁的女孩儿,皮肤干黄,瘦小的人儿穿着一身宽大破旧的裙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吃吧,这是爹爹给姝儿留的。”
林安拿起墓碑前的贡品,擦了擦上面的香灰递给妹妹林姝。
小林姝早就垂涎不已,捧着苹果狠狠地咬了两大口,囫囵不清道:“哥哥,你说爹爹会保佑我们吗?”
“会吧……”
大手拉着小手走在下山的路上。
“那就希望爹爹能保佑哥哥考过乡试!”
小丫头回头坚定地看了眼墓碑,大口啃着苹果。
“姝儿……”
“恩?”
林安沉默少许,道:“要是哥哥不去乡试了,可好?”
小林姝愣了一下,艰难咽下了嘴里的果肉,小眉头微微皱起:“可爹爹说,唯有读书才能过上好日子,才不用挨饿。”
小小的她并不知道读书的意义,但却明白,在这当今南阳国,读书是改变人生的唯一方式。
没有之一!
南阳国对读书人的优待是绝无仅有的,以至于考中秀才便可亲族七人不用服劳役,不需交税。
当年太祖皇帝一句“与士子大夫共天下”的祖训,将南阳国的读书人们推上了前所有为的巅峰。
至此后五十年,天下人都以读书改命为目标。
林安的父亲林长民,生前就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考了三十年,考败了家产,考破了这个家。
以至于四十岁出头的林长民郁结而终。
林安的记忆中还清晰记得,那日弥留之际的林长民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大朗,好好读书……要……林家以后不再苦难!”
而不再苦难的唯一方式就是做官!
林安感慨一声,笑看着妹妹,“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钱再去乡试了,便不如拿这些不多的钱,将咱们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
他似乎是在询问妹妹的意见,又似乎像是在与谁解释……
‘我会应你的遗愿,去读书、去做官、给林家光宗耀祖,算是我对这具身体的补偿,可前提是……我要先活下来!’
瘦小干瘪的妹妹,破败不堪的家。
这样的林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远处……
清风吹拂而过,吹散了妹妹的碎发,拂过了林安的脸颊。
这一刻,仿佛冥冥之中九泉之下的林长民与眼前这个‘新的’林安达成了和解。
林安脚步稍缓,慢慢回过头,望向早已看不清轮廓的坟墓,“你放心,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也会好好地抚养姝儿长大。”
下一秒。
清风不再,晴空万里!
……
林家住在距离南阳都城建安城外五十里处的平阳县。
这是一个富饶的小县城,只因它紧邻国都,无数的客商行人前往国都时,都会路过这里。
林家纸铺就坐落在县城大街的拐角处,一处不算差的位置。
门楣上的牌匾早已老旧,古朴的二层小楼就是林安和妹妹现在的家,至于后面的小院儿,早就在他上一次参加乡试时卖给了隔壁屠户。
“哥哥,宣纸发霉了……”
哥哥决定要重拾祖业,懵懂的妹妹便开始整理起铺里的纸张。
奈何这些年林安醉心科举,早就将那些代表了生计的宣纸抛诸脑后。
由于长时间储存不当,宣纸泛黄发霉,上面还长着点点绿斑。
不用想,这些纸不能用了。
林安笑道:“无妨,把这些纸从新泡碎,哥哥有办法让它们恢复如初,并且更加洁白韧性。”
“哥哥好厉害!”
小林姝崇拜的看着哥哥,尽管她心里并不认为哥哥能做到。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从没研究过造纸。
连现有的这些,都是半年前庞老师傅做出来的……
只是纸铺疏于管理,生意越发萧条,庞大叔只好离了林家自谋出路,林家纸铺也再没有做过一张新纸。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家哥哥。”
林安自信的笑笑,接受了来自妹妹的崇拜……
午后。
林安哄睡了妹妹,悄悄出门……
凭借记忆来到了城东一家做木匠活的铺子,正碰到木匠大叔在店门前刨花。
“孙叔,忙着呐。”
林安笑得很和煦,清瘦高挑的邻家少年让人感觉阳光朝气。
“小安来了啊。”
孙叔笑着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起身笑道:“有日子没见你了,听说前阵儿你得了风寒,好透了没?这种病最忌讳招风,可不能马虎。”
孙叔是个热情的,县里三邻五家谁做家具都会来这里,价格公道实惠,故而老孙木匠铺的生意一直很好。
“多谢孙叔关心,好多了……”
林安笑着道:“今儿来是想跟您再弄些木屑、树皮……若是有竹屑最好,今年铺子里生意不大好,我准备再做些新纸。”
“好!这不叫事儿……”
孙叔一口答应,并问都没问钱的事儿。
不过林安很清楚,这些木屑、树皮放在后世或许是垃圾,但在这时代还是很有用途的,引火、烧柴、做油烛。
好人啊!
林安心中暗暗决定,如有一天自己发了财,一定要回报孙家。
只是还没等他感慨完,孙叔的媳妇儿掐着腰出来,“你个败家的,那些木料竹料不要钱啊?再说,这都第几次了?”
一个很魁梧的妇人,看身量儿能朝孙叔两个还富裕。
“牛婶儿在家呢。”
林安笑着打招呼。
“恩……”
牛婶儿脸上的不悦稍淡,又道:“小安啊,不是婶儿小气,你说这都第几次了?上半年你家那个老庞拉走了两车木屑,说是过几个月做纸卖了钱就来结账……”
孙叔一脸尴尬的看着媳妇儿数落林安,不悦道:“好了,小安又不是外人。”
“是!当年老林是教过咱家二壮读书,可后来呢?”牛婶儿没好气道:“不是也没考上秀才么?再说……这些年借钱、借物,没有八百也有一贯了吧?哪次有过回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