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易霖没怎么犹豫便回复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跟你姐身边,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家庭。小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可是,我跟我姐怎么办啊……我要照顾她,我连养活自己都不行,万一她情况又恶化了……这世上就剩我……”冯茹哭哭啼啼,根本听不进理智的话。
卓易霖有些抑郁烦躁。
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无论是报恩还是人道主义,自己都算仁至义尽了。
就算他要抛下不管,只负担经济压力,也说得过去的。
可他是医生,他穿着这身白大褂,成为了救死扶伤的代名词,那就比普通人更要多一份怜悯之心。
所以,几经思量,他还是无法狠心挂断电话,只好安慰:“我会尽快赶回去,现在我要跟医院方面沟通一下,先挂电话好吗?”
冯茹听他说尽快赶回,终于冷静了些,又确定了好几次,才结束通话。
卓易霖身后,陪着孩子们玩烟花的千千等人早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看着兄长的背影,见他落下手机,千千走过来问道:“哥,出什么事了?”
卓易霖拨了医院那边的电话,同时解释:“冯倩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
卓岳栾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说恢复得挺好?”
“冯茹说,吃东西时呛住,可能引发了癫痫。”
卓易霖是医生,按照冯茹的描述,他大致能做出判断。
癫痫是与脑部有关的神经系统疾病,冯倩本就是由于脑部遭受重创而成为植物人,行为退化,语言功能萎缩——在特殊情况下,由于某种强烈刺激而诱发癫痫,也不是没可能。
通常来说,癫痫发作时很恐怖,但发作之后陷入昏睡,醒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冯倩情况特殊,如果发作时不能及时干预治疗,很可能再次陷入长期昏迷状态,或是直接危及生命。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那边一直无人接听,想必医护也正忙碌着。
卓易霖放下手机,转身看向父亲跟妹妹,短暂一思量开口道:“爸,我可能要提前走。”
千千急忙问:“提前到什么时候?初二你跟费费订婚呢,什么都准备好了。”
卓易霖没说话,心里天人交战。
他跟费雪订婚之事,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位了,如果现在取消,费雪肯定会生气的,费家也会对他不满。
思忖片刻,他为难地道:“只能等订婚一结束,我当晚就走……”
“那这事,你跟费费商量去……说好初六走,你多陪她几天的,现在因为冯家姐妹你又食言。”千千多少偏袒自己这边的人,想着兄长身后那些撇不开的包袱,她心里也为闺蜜抱不平。
“嗯,明天过去拜年,我再跟她讲吧。今晚除夕,还是不跟她说这糟心事了。”
千千也觉得大过年的,能晚一天说就晚一天吧,点点头没有擅自透漏。
————
翌日,初一。
一大早,卓易霖便带着丰厚的礼品去费家拜年。
路上,两人打过电话,费雪早早就在门口候着。
看到男友的车驶进庭院,费大小姐立刻高兴地跑过去,隔着车窗玻璃就在跟他甜蜜摆手了。
卓易霖看到她灿烂的笑脸便觉心情大好,下车后,一个很自然地伸手,一个很默契地抬手,两人便抱在一起。
“新年快乐。”
下一秒,两人又甜甜蜜蜜不管场合地点地亲了亲。
屋里,费雪的小侄子睿睿恰好看到这一幕,蹦跳着回头嚷嚷:“姑姑跟姑父亲亲,好羞羞哈哈哈。”
费妈妈陪着客人聊天,闻言赶紧示意孙子别大嘴巴,这丢人现眼的。
“走吧,后备箱拎东西。”两人亲热完,卓易霖宠溺地揉了揉女友的发顶,揽着她走向车尾。
看着后备箱快塞满的各种高档礼品,费雪皱眉,“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好像来我家扶贫似的。”
“第一次来拜年,这是礼仪,快,过来帮忙。”东西太多,卓易霖一个人搬不下,便把那些轻便的整理好提给费雪拿着。
两人相携进屋,费妈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准女婿这么客气有礼,费妈妈脸上心里都洋溢着满意之情,连忙热情招待。
“姑父,给你拜年了,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睿睿活泼调皮,一看到卓易霖进来,马上嘴甜地叫人,双手作揖恭贺。
费雪脸一红,“去去,谁让你乱喊的,叫叔叔。”
还没结婚呢,喊什么姑父,她不要脸面的么。
可虎头虎脑的睿睿却说:“姑姑,我妈妈说了,你的老公就是我的姑父,我没叫错啊。”
费雪轻赏了一记爆栗子:“他还不是我老公呢。”
卓易霖被这一声一声“姑父”喊得心花怒放,放下礼物后连忙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递过去,“睿睿,新年快乐。”
费雪睁大眼睛,“你还真准备啦?哪有来我们家里还给人发红包的道理。”
卓易霖满眼笑意,低声道:“给晚辈派红包是应该的,图个喜庆。”
啧啧,都自诩为费家的长辈了。
年初一,时不时地便有亲朋好友或是左邻右舍过来串门拜年,费妈妈一直忙着招待,都顾不上卓易霖。
费雪正好趁机拉着卓易霖进了自己房间,还不忘把门关上。
转过身来,两人视线对上,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卓易霖藏着心思,暗暗愧疚,不由得主动拉过女友紧紧抱在怀里。
费雪感受到他的异样,好笑地问:“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黏人,都不像你了。难不成,明天要订婚你紧张?其实,我也有点紧张呢,早知道不搞的这么隆重了。”
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卓易霖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侧,深深呼吸。
沉默片刻,他才低低开口:“小雪,对不起……明天我们办完订婚宴后,晚上我就得走。”
费雪轻轻推开他,不解:“走?走去哪里?做什么?”
卓易霖皱了皱眉,虽千万个不愿破坏女友的好心情,可这事不得不坦白。
“冯倩病情恶化,昨晚手术后,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冯茹一个人在那边,孤立无援,情绪崩溃。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早点过去。”
昨晚后来,卓易霖打通医院的电话,知道了冯倩的详细情况。
手术后,她暂时保住一命。
可因为她瘫痪昏迷多年,心肺功能本就受损,插管手术后,因为强烈的排异反应,心跳一度丧失。
现在,人虽稳着一口气,但还在重症监护室。
医生的意思,其实建议放弃治疗,因为病人这样活着非常痛苦,即便能救回来,日后的护理难度也会更加麻烦。
卓易霖思量了一夜,无法做出决定。
毕竟,他不是冯倩的亲属,没有权利决定冯倩的生死。
而冯茹,更不能接受姐姐去世只留她孤零零一人的结局,电话里除了哭还是哭。
“小雪,对不起,说好回来多陪你几天的,可又食言……”卓易霖说完这话,见费雪迟迟不吭声,心里便忐忑起来,于是马上道歉。
费雪脸色耷拉,明显心情低落到谷底。
没有看向男人,她瞥来对方的手,错身走向窗台那边,在摇篮椅上坐下,眼眸静静地看着窗外。
卓易霖跟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小雪,是我不好……你若怪我,可以说出来,这样你心里好受些。或者……你跟我一起过去,就当是新年旅行也好。”
费雪缓缓吸了口气,视线下落盯着他清俊温润的脸庞,“卓易霖,如果……我是说如果,冯倩没能渡过这一劫,那你的报恩是不是到此为止?”
男人脸色微愕,斜射的阳光下,薄唇轻抿,静默片刻才说:“原则上来讲,是这样的。”
“原则上?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可能?”
卓易霖没说话,但费雪还是明白了。
“你还要继续关照冯茹吗?”
“她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我顶多是偶尔问候下。”
“但如果她就是赖上你呢?”
卓易霖抬眸,看着女友担忧严肃的眼眸,微微一思量说:“我会跟她把话讲清楚,也可以直接给她一笔钱。”
费雪心里稍稍安慰。
起码,他还是有理智,有分寸的。
只是冯茹肯定不会这么清醒理智。
可纵然稍稍安慰些,她也还是非常不爽,非常郁闷。
明明订婚是件大喜事,偏偏又遇到这么糟心的破事。
费雪沉默了很久,突然问:“怎么会这么巧?之前我过去看望她时,她不是恢复挺好的吗?除了不能动,语言心智退化外,她精神瞧着还可以啊——怎么你刚回来两三天,就突发意外?危在旦夕?”
卓易霖起身,拖了身后一个矮凳过来坐下,双手又重新攥着她的手:“她进食时不小心呛到,引发癫痫。”
“吃东西呛到?谁喂的?冯茹吗?”
“嗯。”
费雪盯着卓易霖的脸色,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但两人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小雪你——”
“有没有可能,冯茹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姐姐突发意外,好让你赶紧回去?”
卓易霖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神色微变时就猜出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拦,可费雪还是抢着把心里的话说出。
老话说,万丈深渊终有底,方寸人心不可测。她知道这样揣度太恶毒了,可人心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