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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风抬头看了眼老龙城上空的那座云海,突然说道:“怎么不是穿裙子呢。”

那尊来自小庙的阴神在院中缓缓浮现,哭笑不得。

郑大风收回视线,笑问道:“老赵,是不是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

阴神摇头道:“关于范峻茂此人,我并不比你知道更多。不过当初在小庙内,听一位陨落的外乡剑仙,说起过一个未必属实的小道传闻。”

郑大风来了兴致,“说说看,反正咱哥俩整天游手好闲……”

阴神冷笑道:“是你无所事事,我忙得很,穿针引线的活,不比打打杀杀。也不对,你每天其实也挺忙,忙着跟着一帮市井女子说荤话,君子动嘴不动手,你其实该去观湖书院的。”

郑大风笑道:“老赵啊,伤感情的话一定要少说,咱俩能够共事一场,多大的缘分。”

阴神顶回去一句,“孽缘罢了。”

郑大风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云海,“她跟我才是孽缘,咱哥俩是善缘。”

之前范峻茂进入灰尘『药』铺后,阴神就自动退散,这既是礼数,也是规矩。所以并未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是看得出来,有点不欢而散。而且那位范家嫡长女的突飞猛进,从范郑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洞府境,到一趟大骊往返,重回老龙城,站在小巷『药』铺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是金丹境,这种境界攀升的速度,已经不可以用什么不世出的修道天才来解释,太过骇人听闻,赵姓阴神难免想到了骊珠洞天内长大的某位少女,山上修行,所有惹人艳羡惊叹的天赋,可能都敌不过轻飘飘的四个字“生而知之”。

惊为天人?

这尊阴神心中微微叹息。

好在这种人,放眼五湖四海九大洲,也是屈指可数。

郑大风提醒道:“喂喂,老赵,醒醒,别发呆了,继续说那凄凄惨惨死在骊珠洞天里的外乡剑仙,关于苻家这件半仙兵的云海,到底讲了啥内幕?”

阴神说道:“不想说了,我还有事情要忙。”

就此消逝。

郑大风一脸呆滞,然后怒道:“你大爷啊!”

枉费我那么看好跟你同姓的赵繇。

竹帘掀起,『露』出一张稚嫩漂亮的少女容颜,正是那位喜欢坐在郑大风身边嗑瓜子的小丫头,她笑眯眯道:“掌柜的,你是要认我做长辈呀?”

郑大风收起老烟杆,起身搓手,屁颠屁颠跑向少女,“做啥长辈,显得多生分。”

少女眨眨眼,“做了亲戚还生分,那得做啥才不生分?”

郑大风作势要搂过少女的肩头,少女一弯腰,后退两步,巧笑盼兮,“咋的,要娶我啊?”

郑大风悻悻然缩回手,“做兄妹,做兄妹。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也生分的。”

汉子去趴在柜台上,看着一铺子的婀娜多姿,“春『色』满园关得住啊。”

汉子突然笑道:“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教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这句老话,姐姐妹妹们,你们听过吗?”

只有那位被郑大风偷走那本书的少女,认得字能看书,可是她不爱搭理郑大风。那本书之后又被掌柜死皮赖脸地借走,借走之后竟然就不打算还了,一个『药』铺掌柜的,坑店伙计这几十文钱,也不害臊,后来汉子干脆就说丢了,气得她拿起扫帚就一顿打,汉子只好说那本书的钱,回头一起算在下个月薪水当中,按照一百文钱算。少女这才罢休,反正书也看过了,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若是给从小就偏心弟弟的爹娘发现,指不定还要骂她败家呢。

汉子见没人响应,只好祭出杀手锏,“那个经常来咱们『药』铺的范家小子,你们想不想知道叫啥名?”

所有女子都望向汉子。

郑大风幸灾乐祸道:“叫范二,一二三的二。这个好名字,是不是跟少年的模样很搭?”

没一个人愿意相信,只当是掌柜汉子在那里故意捉弄她们。

郑大风不再多说范二,自言自语道:“范小子学武,以后还要以庶子身份继承家业。至于他姐姐,这个小娘们的名字取得不错,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范家……有点讲究啊。”

郑大风把一侧脸颊贴在桌面上,望向『药』铺外边的小巷,风雨将至啊。

云林姜氏嫡女嫁入老龙城苻家。

嫁妆之大,绝对会超乎想象。

就是不知道,苻家会以什么名头掀起这场腥风血雨,最终一家独霸老龙城,也有可能是两家。

郑大风笑了笑,这些乌烟瘴气,关老子屁事。

他瞄了眼一位『妇』人,想着不然自己掏腰包花点钱,购买一些既昂贵又贴身的衣裙?送给她们穿上?大夏天的,稍稍出点汗什么的,就会愈发曲线毕『露』,玲珑有致。郑大风呵呵笑了起来,抹了把口水。

这才是神仙日子嘛。

什么被一剑钉死在柱子上的天门神将,什么宝光熠熠的霜雪甲胄,什么看破天机的范峻茂……事到临头再说不迟。

金丹境剑修蕴含剑道真意的一缕剑气,在对方毫无征兆的前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伐一位四境武夫的魂魄。

马致哪怕知道陈平安的三境底子打得极好,仍是觉得匪夷所思。

最少也该有个踉跄动作吧?

陈平安误以为这位将近三百岁高龄的老神仙,此次“偷袭”,太过手下留情,便笑道:“马先生,没事,我之前在三境淬炼神魂,吃过不少苦头,还算熬得住痛,只要剑气不会伤及武道根本,马先生只管出手。”

“小心了。”马致点点头,略作思量,伸出一手,双指从本命飞剑凉荫中捻出三缕剑气,先后搓成三粒珍珠大小的小圆球,泛起幽绿寒光,果真如同采撷清凉树荫而成,老剑修弯曲手指,飞快轻弹三下,三粒剑气凝聚而成的凉荫剑气珠子,在掠入陈平安身躯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叮咚之声,分别针对胎光、爽灵和幽精三魂。

陈平安这次早有准备,摆出一个剑炉立桩站定,心扉门外,如同有访客三次敲门声,以尖锐利器刺向心扉门户,冰凉刺骨,钉入神魂,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打寒颤,陈平安脸『色』认识不变,自有应付之法,那条气若火龙的武夫纯粹真气,从别处迅猛游『荡』而来,瞬间抚平三处寒冷剑意凝聚的坑洼。

陈平安说道:“马先生,再来便是。”

老剑修神『色』自若,心中已是犯起了嘀咕,没有说话,双指并拢,在本命飞剑上轻轻一抹,这次不再是剑气凝珠的神仙手笔,而是从凉荫上直接剥落了一整条剑气,它没有急于掠向陈平安,而是微微飘『荡』,寒意流溢,让本就凉爽的圭脉小院一下子从盛夏,倒转回到春寒时节。

那条剑气在两人之间蓄势待发。

马致缓缓道:“胎光为人之本命元神孕育而出,世间剑修的本命飞剑,多以此作为一座先天剑炉,剑成之后,便将此处作为剑鞘,也是养剑之所。三魂在人体内飘忽不定,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三魂也不例外,各有一条大致魂路。先前我以剑气珠粒叩响你的心扉,不过是三小碟开胃小菜,现在才是正餐,会稍微加重力道,其中蕴含的剑意分量,要重上不少,陈平安,接好了!”

陈平安下意识点了点头。

就在陈平安做出这个细微动作的瞬间,老人嘴角一扯,剑气化虚,已经势如破竹,窜入陈平安体魄,微笑道:“将来与一名剑修对峙,生死之战,可莫要如此一心两用……”

纯粹武夫,本就是天地间最走极端的一拨人,先后三炼总计九境,炼体炼气炼神,由外而内,层层递进,而且能够不断反哺肉身,故而体魄之强健,自然比起练气士要更加出众。归根结底,在山上修士眼中,追的不是大道,而是自身,事实上武夫寿命之短,三百岁,就可谓登峰造极,远远比不得练气士。

相比练气士的内外兼修,纯粹武夫的肉身“气量太重”,反而会成为一种累赘,而武学的道太低,武夫又太过执拗,对于魂魄的打熬,竟然就是以一己之力,用那一口纯粹真气,自食其力。

美其名曰,不向天地借力。

不像练气士,是架起一座长生桥,如同沟通内外两座洞天,以天地大洞天的充沛灵气,浇灌磨炼人身小洞天的神魂,天地同力,自然更容易长寿不朽。

此时此刻,陈平安神魂之中出现一阵抽筋之痛,自己动手的那种。

只可惜陈平安还是剑炉依旧,不动如山。

马致一挑眉『毛』。

他虽然出手留力极多,可是金丹境的眼光摆在那里,四境武夫的顶点瑕疵,落在马致眼中,便会大如簸箕,四处漏水,皆是漏洞。所以陈平安的那一次点头,就是机会。但是马致已经高估眼前背剑少年的体魄底子,可还不够,远远不够,陈平安在落魄山竹楼遭受的捶打,一副皮囊身躯,“享受”的是十境武夫崔姓老人的神人擂鼓式,三魂七魄,遭受的是云蒸大泽式和铁骑凿阵式,俱是老人毕生所学的武道精髓,是他走到十境巅峰后仍要引以为傲的招式。

陈平安当时为了承受更多的神人擂鼓式,每一次呼吸吐纳,以及十八停剑气,早已浑然天成,之后又有抽筋剥皮之苦,无数次刺眼锥心之痛,虽然还远远算不得武夫第七境巅峰的无漏金身,可是马致的那条细微剑气,还真无法抓住陈平安的破绽,除非是一力降十会,强行破开。

天下最强三境,含金量之重。

只是传授拳法的光脚老人不屑说而已。

马致生出一点争胜之心,再从本命飞剑上拨出三缕剑气,化虚入体,这一次三剑齐下,他就不信陈平安的三魂路线,当真无懈可击。

陈平安只是岿然不动,欲言又止,这一次他不敢再主动要求马老剑仙增加力道,总觉得会让老人脸上会挂不住,不太妥当。但是那三缕剑气虽然凌厉阴沉,好像犁牛翻田,在体内那虚无缥缈的三条驿路上,以剑气强行犁出三条沟壑,就像心坎上流淌着三条冬日溪涧,透心凉,可是这种苦头遭罪,陈平安当初在竹楼还是属于“开胃小菜”。

马致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得不再次拔高陈平安的四境高度,瞥了眼在身前微微颤动的飞剑凉荫,深呼吸一口气,“陈平安,我接下来要以凉荫强行化虚,挤入你神魂之中,这份剖心之痛,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坚持不住,一定要主动开口。因为凉荫虽是我的本命飞剑,与我心意相通,但毕竟就像是闯入别家的洞天福地,被你的神魂遮蔽,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我与凉荫的联系,寻常杀敌,大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它翻天覆地就行,但是你我之间,另当别论。所以你千万别逞强。”

陈平安撤掉剑炉立桩,一步后撤,摆出一个古老拳架,一手握拳贴在心口,一拳高过头顶,

若是再抬起一腿,其实有点类似佛教寺庙的一尊天王相,只不过形似而已,真意大不相同,此拳,正是在孙氏祖宅两次打退金『色』云海蛟龙的云蒸大泽式。

当陈平安由撼山拳剑炉变为这一拳架后,气势浑然一变。

再不是马致眼中,那个与少年范二有说有笑的阳光少年,不再是走桩立桩时神气内敛的沉稳少年。

而像是一位已经站在群山之巅的武道宗师。

这一拳将出未出。

拳架而已。

真是好大的气魄!若是老龙城的那几位七境武道宗师,或是那位隐世多年的八境大宗师,有此惊人架势,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千锤百炼,经历过一次次我活敌死的巅峰之战,也就罢了,可眼前少年才多大?

马致都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感到震惊了。

陈平安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眼前不再有什么飞剑荫凉,不再有金丹境剑修。

只有光脚老人在竹楼内的暴虐大笑,豪气纵横,一次次打得他生不如死,一句句骂他是个孬种小娘们,其中夹杂着一些老人根本不是对他陈平安,而是在对整座天地放声的肺腑之言。

此拳一出,要将降下天威的神人打回天庭!

要打得天地有别,由我这一拳来顶天立地!

陈平安脱口而出道:“请出剑!”

听到一个晚辈少年如此略带挑衅嫌疑的言语,老剑修没有丝毫不悦神『色』,心意一动,飞剑凉荫由实化虚,如铁骑冲杀,为君主开拓疆土。

陈平安脸『色』微白,双拳紧握,拳架微动,只是重重一跺脚。

小院地面微微震动,一身巍峨山岳拳意如山根向地底下蔓延开去。

马致微微皱眉,对着眼前少年,老人双指往下一划,如同武夫以长剑要将敌人开膛破肚。

陈平安瞪大眼睛,使劲咬牙,腮帮鼓起,拳架再变,还是云蒸大泽,却开始收缩,双拳距离拉近些许。

与此同时,所有流泻在身外的拳意迅速归拢体内,如双掌猛然合十,拍打一只的苍蝇。

“如此托大,可不明智。”

马致冷笑一声,并拢双指再向上一提,暗中增加了本命飞剑的剑意重量。

陈平安肩头微晃,一拳骤然递出,拳意汹涌,直冲天空,打得那道遮蔽小院气象的祖宗桂树荫,在这一刻『露』出了真相,它原来如同水帘覆盖在圭脉上空,被一拳罡气轰然砸中,涟漪阵阵,以至于小院外方的景象都开始模糊起来。

老人在心中愤愤道:“我就不信了,堂堂金丹境剑修,教不了一个小小的四境武夫!”

老人郑重其事地后撤一步,一手负后,一手掐剑诀,厉『色』道:“陈平安,真正的试剑,正式开始!飞剑荫凉,将会虚实相间,对你的体魄神魂,一并锤炼,用心对敌!”

少年眼神坚毅,根本不说话,只是收起那古老拳架,向后缓缓寸步倒滑出去,真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世间剑修,剑意万千,大不相同。

金丹剑修马致悟出的剑道真意,是本命凉荫一剑出世,愿人间再无炎炎酷暑,飞剑过处即是清凉胜地。

距离圭脉小院不远的那座寻常院子,桂花小娘金粟正在吃着一片甜瓜,岛上有一口天然泉水,冰镇瓜果最是美味,金粟的传道恩师,『妇』人桂姨,她对于人间美食早已没有兴趣,在一旁看着得意弟子的冷艳容颜,便是这一刻,寻常的吃东西,也流『露』出一份天然的清丽气度,心想难怪当年孙嘉树和苻南华,两位老龙城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俊彦,都要对同一位女子心动不已。

孙嘉树是否喜欢金粟,当然是喜欢的,只是『妇』人不愿道破天机,因为她并不觉得金粟和孙嘉树,能够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作为金粟的夫君人选,在『妇』人心中,才华横溢、已经走到台前的孙嘉树最次,苻南华稍好,最好还是范二。

只可惜世间男女情爱,从来不以男子好坏、双方合不合适而论。

这要怪谁呢?

桂姨有些自嘲,她还真知道最早应该怪谁,只是如今,就不好说了。

她微微讶异出声,忍不住转头望向圭脉小院那边。

金粟疑『惑』道:“师父,怎么了?”

桂姨笑道:“你好像看低了那位姓陈的少年郎。”

金粟又拿起一片甘冽去暑的甜瓜,无所谓道:“就算他比天还高,跟我也没关系。”

桂姨好似听到了一些心声,点了点头,然后对金粟说道:“你有事情做了,先去山脚铺子拿回『药』材,你马爷爷留了口信在那边的,应该是早就准备妥当了。你回来后,等到马爷爷开口,再给圭脉小院准备一只大水桶。”

金粟茫然道:“怎么,那个少年客人要浸泡『药』水、打熬体魄?这不是炼体境武夫才需要经常做的事情吗?”

女子有些不情愿,“给一个少年做这些事情,师父,我有些别扭。这可真不是我是什么小姐身子丫鬟命,平时给客人煮茶抚琴、清扫院落,与他们对弈、诗词唱和,我也勤快的,但是给人准备洗浴之事,我……”

『妇』人笑道:“那么师父亲自去做?”

金粟叹了口气,仔细擦拭手指之后,“我去还不行嘛。”

在金粟离开小院没多久,很快就返回,带了一拨气势惊人的别洲客人,她原本还有些忐忑,不知为何这些人执意要拜访“桂姨”,但是当她看到师父已经站在小院门口,便有些定下心来,在金粟内心深处,师父无所不能,绝非寻常的范家客卿。虽然师父对于自身师承、以及修道历程,从来讳莫如深,但是金粟可以确定一件事,以师父的眼光和口气,哪怕不是一位元婴地仙,最少也该是一位金丹境练气士。

不单是桂花岛这艘跨洲渡船,六艘渡船每次往返老龙城和倒悬山,都必须最少有一位金丹境修士坐镇,桂姨对外示人只是桂花岛管事之一,观海境练气士而已,如今再加上马爷爷,其实桂花岛现在拥有三位金丹境。

金粟还真不信天能塌下来。

那一行人,总计六人,老小男女皆有,全部来自东南桐叶洲,是此次范家桂花岛航程最大的合作伙伴,桂花岛将近半数秘库地窖,都给他们大包大揽拿下,至于那些货物是桐叶洲哪些独有物产,金粟一个桂花小娘,当然无法知道,她只听说是桐叶洲一个宗字头仙家的大人物。

不管如何,既然师父亲自出面了,金粟也就安心去往桂花岛山脚取『药』材。

她离开之后,忍不住回望一眼,一位身材极其高瘦的老人,比起老龙城男子要高出大半个头,鹤发童颜,最为瞩目,一袭浓黑如墨的长袍,纤尘不染,必然是一件上乘法袍。

老人贴身护卫着一位年轻男子,相貌普通,眉『毛』很淡,但是有一双极为狭长的眼眸,眯起眼看人的时候,哪怕是洞府境的金粟,都要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不敢与其对视。

桂姨微笑问道:“不知诸位点名找我,是有何事?”

年轻男人眯起眼眸,凝视着眼前『妇』人,言语不算客气,“你就是桂夫人?”

桂姨神『色』淡然,“正是。”

男人眼神炙热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北海,来自玉圭宗,如今我们宗门刚好欠缺一艘跨洲渡船,不知道桂夫人有没有兴趣,加入玉圭宗?”

桂姨默不作声。

男人哈哈笑道:“范家一切损失,桂花岛所有收入,以百年计算,我自会一颗铜钱不少,全部补偿给范家!相信范家不敢、不愿也不会拒绝我的提议,桂夫人,你觉得呢?”

东宝瓶洲是九大洲中最小的一个,相邻东南方的桐叶洲,却是不小,比起那座扶摇洲都要大上不少,而且桐叶洲的洞天福地,在九大洲当中数量算是多的,尤其是其中有两座福地的品秩,极高。好到许多婆娑洲、俱芦洲的修士,都会万里迢迢赶往桐叶洲,各有所求,最终这些以“谪仙人”身份降落福地的修士,收益之高,要远远超过许多福地。

而桐叶洲版图上,桐叶宗和玉圭宗,一北一南,双峰并峙。

帮助丁家逃过一劫的那位桐叶洲年轻人,正是出自桐叶宗,一座宗门,能够一洲称号命名,屹立数千年不倒,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最佳展『露』。这一点,与东北方的俱芦洲,却敢从皑皑洲抢走那个北字,以北俱芦洲自居,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位宫装『妇』人笑道:“姜少爷,你在宗门一向深居简出,咱们玉圭宗又不像那喜欢显摆的桐叶宗,一向与人为善,想必是桂夫人听说得少了。”

桂姨摇头道:“玉圭宗,我如雷贯耳,玉圭宗内掌握云窟福地的姜家,以及姜氏最近十数代,皆是一脉单传,我都有所耳闻。”

姜氏男子笑了笑,“既然桂夫人都知道,还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想必是觉得玉圭宗与老龙城范家,不在一洲,又隔着一个桐叶宗,所以鞭长莫及?”

说到最后,姜氏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弯腰赔罪,脸上却是笑容阴冷,道:“失礼了失礼了,措辞不当,桂夫人莫要怪罪。”

桂姨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度,轻声道:“有关大道誓约,涉及修道本心,不可轻易违背。姜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男子直起身,“哦?”

桂姨突然笑道:“那桩誓约,还有甲子期限,姜公子如果真有诚意,不妨等等?”

年轻男子蓦然大笑,“邀请桂夫人加入玉圭宗,算不得我姜北海的诚意,只要桂夫人愿意,嫁入都可以。”

然后他自顾自摆摆手,哈哈笑道:“玩笑话,当不得真。桂夫人且放心,咱们玉圭宗宗主和我姜氏家主,都对夫人仰慕已久,由不得我姜北海随心所欲,冒犯夫人。”

桂姨还是笑脸以对,挑不出半点『毛』病。

女子姿『色』的高低,面容是否长得倾国倾城,未必决定一切。

那位瘦高老者目『露』激赏之意,只是天生语气淡然,缓缓道:“桂夫人好气度,如我家公子所言,玉圭宗确实极有诚意相邀,恳请夫人认真考虑,希望六十年后,能够在玉圭宗山门内,喝上一杯桂夫人亲手酿造的桂子酒。”

桂姨轻轻点头。

双方就此别过。

她缓缓走回小院,抬头看了眼老龙城方向,有些无奈,不知是否错觉,这位『妇』人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委屈。

老龙城云海之上,一位绿袍女子向后倒去,躺在云海之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找死之人,何其多也。无趣无趣,喝酒喝酒……”

她拿起那只普通的酒壶,抬臂举起,结果发现滴酒不剩了,这让女子没来由想起那条地下河走龙道,自己取笑那个手握养剑葫仰头喝酒的小酒鬼,怎的,这么快就遭了报应?女子一想到这个,便有愤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随手从云海拈起一把蕴含雨水真意的小云朵,丢进嘴里,将就着当做酒水咽下,狠狠嚼着寡淡无味的“云酒”,她心情糟糕至极。

她眼神阴冷地望向大海上的桂花岛,倒退着蹦蹦跳跳,从最南端的云海,就这么好似市井巷弄的稚童,跳着方格子,一直跳到了云海最北段,站定后,然后开始迅猛前冲,高高扬起脑袋,摆出一个手持枪矛即将丢掷而出的姿势,骤然停下身形,暴喝道:“去!”

云海翻涌如沸水。

随着女子做出这个抛掷动作后,一道被她从云海中撕扯而出的雪白长剑,长达十数丈,在老龙城上空一闪而逝。

大海上,距离老龙城已经十分遥远的桂花岛渡船。

那名玉圭宗的高瘦老人,突然一掌拍飞身边的姜氏嫡子。

代替姜北海站在原地后,双臂格挡在头顶,那件法袍剧烈鼓『荡』,双袖之中有电闪雷鸣。

整座桃花岛轰然剧震,晃动不已,溅起巨大海浪。

姜北海转头怔怔望去,元婴老人那件法袍已经销毁大半,幸好还有修复的可能『性』,但是双臂血肉皆无,白骨『裸』『露』。

老人呕出一口鲜血,死死盯住老龙城上空,伸出一只惨不忍睹的手臂,沉声道:“少爷,待在原地别动,不要靠近我,但也不要随意走动。”

陈平安悬挂腰间的养剑葫内,飞剑初一嗡嗡作响,如遇故友,雀跃不已。

那个原本已经打算收手的女子,看到老人那个伸出一臂的动作后,“呦呵,这是再讨要一剑的意思喽?”

这位名叫范峻茂的绿袍女子,身体后仰,脚尖一点,向后暴掠而去,然后她再重复了先前的动作一遍,丢出一剑之前,大笑道:“走你!”

然后她双臂环胸,笑望向桂花岛,啧啧道:“哪怕再过一千年,我还是最喜欢这种硬气的英雄好汉,好像成天伸长脖子嚷嚷着来砍死我啊来砍死我啊……”

桂花岛上,陈平安悄然按住养剑葫,先前那次根本来不及,这次总算抬头及时,抓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在一位金丹境老剑修都只有心神摇曳的时候。

陈平安已经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一剑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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