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顾且猛然想到自己当时瞄准的是庄远的上身,而庄远忽然单膝跪地将眉心落在枪口,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庄芸捂着脸失声痛哭,断断续续的讲述从哭声中缓缓飘出,狠狠砸进顾且心里。
她说,你失踪了几天,我哥用尽办法都找不到你,他怕你出事去问了童烨和周延,可那两个人只说你很好,不肯说出你在哪里,我哥通过他们的态度猜到自己暴露了。
她说,我哥让我归队,我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上级也命令他归队,可他不走,宁愿脱下一身警服都不走,他说他要看着你平平安安才能放心。
她还说,我哥知道自己的选择肯定九死一生,居然违反纪律将本该上交的资产通通留给你,甚至提前写好材料,如果他这一次回不来的话,任何后果与你无关。
庄芸哭了很久,顾且心口堵了很久,直到夜色入幕,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女人抹掉眼泪,用不甘又无奈的口吻说道:“那天中午我哥给我打电话,他说五爷要他去一个地方。我觉得不对劲,努力劝他别去,可他一听说你也在那里就非要去。顾且,你知道我哥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顾且没应声,心口堵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庄芸吸吸鼻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说‘芸芸,我从没有对哪个女人产生渴望,唯独她,即便不能占有也要护她周全’。顾且,你何德何能啊,我哥的军功章装满整个抽屉,奖杯多到家里放不下,居然为了你卸下满身荣光、为了你背信弃义、为了你……送命!”
窗外已是秋凉,抵不过心口更凉,眼泪不知何时涌出,顺着眼角滑向软枕,留下一小片湿润的水渍。
她知道庄远对她有好感,但不知道这份好感来自何处,更不知道竟然如此深重,值得舍生赴死。
恍然间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庄远一身黑衣从远处走来,没什么表情,给人感觉就是一个黑脸面瘫,不爱说话不爱笑,别人找他或者他找别人都是发短信。
仔细想想也不全对,至少他对她还算正常,有问必答,有来有往,并不觉得多么冷淡。
人已死,探究再多也找不到答案了,两个女人都懂,沉默着独自悲伤。
夜班医生巡房,顺便带来了晚饭,顾且不想吃,对于一个没有求生信念的人来说,食物是最排斥的东西。
她不吃,庄芸也不吃,医生又将晚饭拿走,气氛回归沉寂。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正当精神状态昏昏欲睡的时候,庄芸再次开口出声:“顾且,你对我哥有没有感情?”
对庄远的感情……似乎没有特殊之处。
过去的她可以用冷心冷情来形容,说是随波逐流也好,说是无欲无求也罢,直到遇见阿昭和城隍村的孩子们才慢慢释放本性中的热情,即便后来做太太,面对客人时笑得很自然,内心总归还是淡漠。
至于庄远,凭心而言,她只把他当做同事,或者保镖之类。
庄芸还在等待回答,顾且轻轻闭上双眼,艰难吐出两个字——“抱歉。”
咔哒一声,庄芸关掉了桌上的录音笔,如释重负般说道:“这样也好,起码证明我哥不是跟你狼狈为奸。顾且,现在我以私人名义求你一件事。”
“什么?”
“明天肖队长过来二次审讯的时候,你能不能告诉他……告诉他我哥是被你骗了,违反纪律那些事都是为了获得你的信任、为了引出五爷?”
不用庄芸细说顾且也明白,因公殉职是烈士,因私违反纪律只会留下骂名。
她懂,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许是见她愿意为哥哥说谎,庄芸的态度好了些,也将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庄远身上的追踪器不止玉观音,还有一枚藏在肩膀里。那是以前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子弹卡在肩胛骨,故意不取出来放置定位器,以此逃避各种金属探测设备。
那天小渔村开了最强的信号屏蔽,警方搜不到这枚定位器的具体位置,直到当天晚上十点左右,信号突然出现,警方紧赶慢赶却只看到几个黑衣人往海里丢尸体。
夜里海潮汹涌,通过打捞,只有庄远和大伟的尸体被找到。
有了尸体就是有了证据,经过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五爷的老窝,可惜已经没什么价值。
警方赶到密室的时候,陶嘉在笼子里一脸惊恐,精神状态大受打击;
阿昭和楠楠伤口发炎同时高烧,但是有人给他们进行了简单包扎,生命无碍;
而顾且是在一间卧室被找到的,与客厅两人同样高烧,神志不清。
至于五爷……躺在一张粉色公主床上死了,手边滑落一枚针管,经过化验,针管里曾经装过安乐死药物。
除此之外,山庄小院里没有其他人。
顾且听了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满脑子都是阿昭和楠楠还活着的庆幸:“阿昭和楠楠在哪里?他们没事吧,我要见他们!”
庄芸眼中激起一丝愤怒,毫不留情回答:“我哥为你送命,你怎么不问问他的尸体怎么样了,居然着急问指证你的人。”
“什么……什么指证?”
“你刚才没听我说吗,我们在海里只捞到两具尸体,如果不是顾昭指证,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杀了四个人。”
顾且心里一凉,但也仅仅是片刻,她能理解,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阿昭肯定也会这么做,毕竟那是杀人啊,四条人命不能白白没了,何况还是亲人。
她稳了稳情绪,依旧渴望获得他们的消息:“指证就指证吧,他们还好吗?”
庄芸紧紧拳头,想到明天还需要她为哥哥说谎,无奈实话实说:“顾昭成了残疾,右手和右腿丧失正常功能,以后大概率需要坐轮椅。那个小女孩被子弹擦伤脑神经至今仍在昏迷,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陶嘉受激过度产生交流障碍,正在接受精神治疗。”
还好,还好,残疾和植物人总比死亡好,至少挽回了两条命,不,加上陶嘉应该是三条。
等等!
五爷死了,其他人呢?
顾崇安、卓兰、神童、周延以及当时在场的席云洲、席铭洲呢?
顾且想问又不敢问,怕这些保护了自己很多年的人因此进入警方视线,正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的时候,庄芸突然又问:
“你知道你姐姐去哪儿了吗?”
“厉姝?”
“嗯,你昏迷第二天,席家大少爷席云洲跑来报案说你姐姐失踪了。”
顾且感到奇怪,厉姝自尽的时候席云洲明明就在现场,而且还是他亲手抬着尸体出去,怎么转头又报案呢?转念一想明白了,席家这是在撇清干系。
既然已经决定一人承担,那就保全席家吧。
“厉姝死了,用发簪自杀的,自杀前还杀了卫泽。”
“死了?”庄芸很是惊讶,因为警方这边的线报显示五爷很重视厉姝,而且卫泽不是五年前就畏罪潜逃了吗,怎么会死在厉姝手里?
“你亲眼看到的吗?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顾且不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将两人之间的纠葛和盘托出,尽量弱化席家在中间的作用,因此也弱化了卫泽远在海外的妻子孩子。
庄芸听完后眉头紧皱,第一时间报告给上级,请求领导派人寻找两人的尸体,不为别的,只为了却一桩陈年旧案。
没错,顾且和厉姝之所以能在林少那件事之后全身而退,就是因为案件最后将卫泽定为主犯,而那时卫泽已经偷渡出国,这个案子也就一直处于通缉嫌疑犯的阶段中。
约莫夜里十点左右,另一个女警来跟庄芸换班,可能刘远华和肖震回去说她认罪态度良好,这个女警解开了手铐,完事不忘说一声“老实点,别想着逃跑。”
顾且哑然失声,她哪里想过逃跑,巴不得早点解脱偿还罪孽,原本这个解脱应该是死亡,现在知道阿昭和楠楠还活着,便又想再见他们一面,哪怕是在审判现场。
四条人命,不判死刑也得无期,或许庭审现场的见面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她想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女警与她没有什么恩怨交情,换班之后几乎不说话,不过看她怔然无眠的样子叫医生给她喂下安眠药,明天还有审讯,得保证嫌疑人审讯时的清醒状态。
药效发作,进入睡眠状态的顾且并不知道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个:穿着白大褂伪装成值班医生的周延、刚刚开完专案组会议的上级领导顾崇安、以及坐着轮椅神色不明的阿昭。
一夜强迫式的睡眠过去,醒来的她先是被护士和女警推去ct室做检查,一切正常。接着又去昨天那位白班医生的诊室做耳内镜,耳膜手术恢复良好,对听力的影响很小。最后回到病房让护士抽血,等一切完成之后,肖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