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开始,顾且的一日三餐变得寡淡至极,过去在阿昭和闲庭的喂养下口味偏重,如今只能顿顿清汤白菜,为血管畅通提供条件。
锻炼也不能放松,从最初的太极、慢走到后来的跳操、快跑,一点都不能偷懒,当然,管教全程“陪护”左右,比她更累。
来到寺庙第八天,她在打太极期间第一次遇到狱友,终于明白田梅那句“这里关的不是普通人,你见上几个就知道了”的含义。
狱友014,网络帖子上时常出现的英雄人物。卧底毒窟,执行任务期间被迫染瘾,又为了不暴露身份开枪打死三名同事,最后毒窟捣毁了,他也无法再回警队,被国家安排在这里服刑。
狱友019,某个世界级大佬的前妻。顾且看过她的新闻,依稀记得她为了帮助丈夫打开国内市场,利用华人身份多方贿赂,后来夫妻感情破裂,她又将丈夫公司的核心机密带回国内,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
狱友026,很多年前新闻台每天都会出现的人,据说是上一任当权者的左膀右臂,后来由于网络快速发展,爆出他儿子手上有命案,顺藤摸瓜查出他也有问题,于是,他被现任当权者踢出领导队伍,重判之后再无消息。
顾且没有见过全部狱友,单从这几个人的身份来看,隐约猜得到这座寺庙监狱的意义——某些需要保护又犯过错的人,或者说对国家仍有用的人,关在这里最为合适。
说实话,如果没有舅舅,她绝对没资格关在这里。
服刑生活充实又无趣,狱友之间虽然不能畅所欲言坦诚相交,但是大家都明白彼此身份特殊,见面时点头微笑以礼相待。
适应这里之后,大部分人跟她一样,既享受现有的安稳日子,又时常觉得空虚没有心气,如果说普通监狱是锁身的牢笼,那么这里就是困心的枷锁,比之更甚。
写过几封信,不过一封都没有寄出去,因为很多东西不能写,太平常的问候没必要写,次次都被管教原封不动打回来。
万小棠说为了保证这里的隐蔽性,犯人写的信件需要管教过目,确定没有任何敏感信息后,由军队专线送往名义上的服刑监狱,再由那些监狱正常寄出,最后才能送到收信人手里。
听上去只是比一般流程多了一个步骤,其实中间很麻烦,各种凑时间、打报告,遇上军线有任务的时候,常常几个月都没下文,所以犯人们心照不宣很少写信。
而寄来的信也是这套流程,收信时间同样不定。
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顾且收到落款为“舅舅”的来信,她不知道是周延还是顾崇安,信的内容很简单,用家长里短的口吻告诉她外界的事。
【且且,你未婚夫铁了心要等你出来,他听你的话开始治病了,医生说治愈希望很大,如果你也愿意的话,等你出来就办婚礼,他已经准备好全部身家做聘礼。】这句的意思是席家搞定了五爷遗产的事,等她出狱会以聘礼的名义悉数转交。
【我们让你弟弟和弟媳在一起了,你弟年龄不够,暂时不能领证,他们也不打算办婚礼,可能是因为你弟媳孕肚太大,穿婚纱不好看。】这句是告诉她阿昭和陶嘉正式在一起了,陶嘉的孩子也没有受到影响,在妈妈肚子里健康的活着。
【你弟前段时间同意接管生意,只是下面人不服,走了一批老员工。你别担心,不影响正常运转,而且你弟媳也来帮忙,我们不想她太累。】这句是说陶嘉去了夜色,但没说清是阿昭接手后让她去,还是因为她去了阿昭才同意接手。
【咱家快有喜事了,小舅舅打算去国外结婚,等你回来给你补一个大红包。我们听说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在里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有太大精神压力。外面的事别操心,我们会照顾你弟一家,还有你爸爸。】
落款:舅舅顾延童。
顾延童,顾崇安和周延、神童各取了一个字。
顾且没回信,即便想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祝阿昭新婚快乐?还是祝他喜得儿女?索性不回了,人家小两口刚刚新婚,回什么都是打扰。
人啊,得认命,有些相遇本身就是恩赐,谁都不能要求一辈子。
收到这封信之后,日子突然变得缓慢,日出盼日落,日落盼高月,高月流连几许仍然要走,再与日出擦肩而过。
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景色绝美,寒冬腊月也不显得萧条。
白天,大片深绿铺底,朵朵白霜点缀,像是大自然穿着一袭蕾丝晚礼服,美不胜收。
夜晚,深绿自动加重色调,白霜泛出月亮的光泽,犹如置身于璀璨银河之中,美到极致。
上弦月是开关,每每遇到它的夜晚,总会让人想起衣衫褴褛的英俊少年。
回忆偏颇,暂时屏蔽少年的背叛,只将一幅幅美好翻来覆去:
他塞给她一个小铁盒,害羞又小心地说:“山里蚊子多,这是草药,抹一点就没蚊子了。”;
他用锅灰条和青石板写诗:烟花三月下杨州。有错别字,她翻开他的掌心写下正确的“扬”字;
他站在明暗交接处担着两桶水,肩扛明月头顶繁星,有种披星戴月奔向而来的既视感;
他紧张又自卑地甩开她的手:“我会害死你的”;
他天真又虔诚地蹲在她面前:“姐,你真软,手软,身子也软。”
……
……
那些与阿昭朝夕相处的时光,每一幕画面都是最美的回忆,他的单纯、他的炙热、他满足的笑脸、他霸道的“把你买回来”、没情调的“生一窝”……
她的阿昭啊,终是成了别人的丈夫;
她的少年啊,终是做了别人的避风港。
有时万小棠会陪着一起她看月亮,闲聊话题大都围绕着屎女,哦不对,现在该叫小婉佳。
作为姨外婆,万小棠每次听城隍村的故事时总觉得气愤又痛心,气愤村民作恶多端,痛心两个外甥女和外甥孙女的遭遇。
顾且也气愤,但是无法否认城隍村带给她的另一种幸福,与阿昭相识相知相守的幸福。
经过曲老和蒋老的悉心照料,她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淤堵通了,眼睛好了,例假也逐渐趋于正常,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畅快,只是痛感依旧很轻,没什么大的改变。
次年入秋,她收到了第二封信,“舅舅”的落款日期是4月,实际收到时间是8月。
信里说,陶嘉生了个女孩,比预产期提前一个月,虽然早产,但是身体很健康,与足月儿无异。
信里提到小妹,顾且知道代表着楠楠。
楠楠已经转去秦叔叔的研究所,由于年龄小,太激进的方法恐有损伤,所以放慢了唤醒进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年就能苏醒。
最后提到阿昭,信里说“你弟弟”现在很忙,忙的很久不回家,晚晚睡在夜色的办公室,白天大部分时间辗转各个商业培训班,看样子是有创业的想法。
信尾的落款名字依旧是顾延童。
所有信件都要经过管教审查才能送到犯人手里,万小棠自然也看到了内容,她随口闲聊:“你弟弟和弟媳感情不好吗,怎么有了小孩还不回家?”
顾且不知该如何回答,感情这回事,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猜得透。私心来讲,她卑劣地希望阿昭只是一时情迷,可现实却无情地戳穿这份自欺欺人。
安逸无聊的服刑生活让她串联起了很多事:
比如阿昭为陶嘉打架;
比如他每个周五送她回家;
比如他们也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分外和谐。
……
*
花开花落,秋去冬来,寺庙的犯人没有增加,倒是多了一位心理治疗师。田梅说他叫陆博宏,是上一任心理治疗师最得意的学生,本来老治疗师退休他就该来了,但是由于资格审查推迟了一年,现在才入职。
关在这里的犯人大都有着非比寻常的经历,难免有些抗压能力差的人需要心理治疗,还有一种情况,有些犯人抱有侥幸心理,不愿如实交代自己的犯罪情况,这种时候便需要心理治疗师,动用特殊方法进行催眠审问。
老治疗师退休以后只来了顾且一个新犯人,陆博宏自然对她多几分注意,恰好她的经历也能对上陆博宏的兴趣点,比如童年阴影、短暂性失忆、以及淡漠的性格。
一来二去间,两人相处不那么疏离,颇有亦师亦友的感觉。
陆博宏关注顾且是因为她的病,顾且对陆博宏不抗拒是因为他的职业——心理治疗师。
上大学那会儿,陶嘉觉得古汉语文学太沉闷,学不进去,身为文科状元却屡屡不及格,要么刚好擦边过,要么需要再次补考,更有一次补考也不及格,致使席铭洲托关系改成绩。
大二那年,陶嘉忽然加修心理学,成绩还不错,不说多么拔尖,至少每次小考都能及格,用不着席铭洲再做那些掉身份的事。
于是,升大三的时候席铭洲特意帮陶嘉转了专业,主修心理,古汉语成为副修。
当时席铭洲也问过她,如果觉得专业课太闷,可以一同转过去,可她那时身心俱惫不愿折腾,当即摇头拒绝了。
现在回想起来,席铭洲是为了她好,或许是想借着学习的便利治疗她的冷漠和偏执。既然大学没能理解人家的好意,那么现在服刑生活这么无趣,何不学一学,也算打发时间。
她把陆博宏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