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芸父母很多年前就因公殉职了,老家只剩奶奶一个人。奶奶过去也是警察,早年间受伤瘫痪,领导为她办理了内退,之后一直待在老家的养老院静养。
年前养老院打电话说奶奶快不行了,庄芸火急火燎赶回去,总算陪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大年初三,奶奶走了,神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连夜赶来,帮她整理遗物,帮她处理后事,甚至在得知某些讲究后……以孙女婿的名义举幡下葬。
被绑那天是他们启程回沪上的途中,车子半路突然爆胎,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没办法,他们只能向过路车求救。
这时驶来一辆没有车牌的面包车,神童很警惕,想避开它再拦一辆,庄芸却觉得司机只是为了躲避超速罚款,拉着他一起上了车。
谁知道上车后他们就晕了,再醒来就被蒙住双眼绑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通过绑匪的声音推测,周围至少七八个人。
肖震问庄芸:“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庄芸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听到他们说什么报仇、让她\/他也尝尝这滋味,应该是我以前抓过的人。”
这下肖震懵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暂时睡着的神童,不解发问:“那怎么没让你染瘾,反而让他染了?”
这个问题让庄芸顿感愧疚,扭头看到神童有些发抖,顺手调高了车里的温度:“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早就跟上我了,或许看到童烨为我奶奶举幡入葬,把他当成了我的家人。”
肖震没有怀疑,瘾君子的行为不能用正常思维理解,很多时候他们想报仇,并不甘心直接杀掉,而是想方设法折磨仇人,其中就包括故意引诱仇人的亲属“入道”。
有个词叫殃及池鱼,肖震笃定后座这个男人实属无辜。
因着庄芸的解释,肖震总算正眼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脸,这才觉得有些眼熟。
“是他?我好像记得他在追你,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再说吧。”
“不往上报吗?他这情况可以获得一些特殊补偿。”
庄芸没吭声,她知道神童不缺钱,也知道这事瞒不住,打算私下跟领导说说,能不能用假名把人送去戒断所,倘若用真名的话,神童这辈子都甩不掉污点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终于回到沪上。
按照流程来说,庄芸应该先去刑侦队做笔录,然后再回缉d队报到,可是神童的状态很不好,她得第一时间找领导汇报此事,尽快将神童送到戒断所治疗。
领导听完前因后果点头默许,只是送戒断所需要亲属同意,以免治疗途中出现意外不好交待。神童家里还有一个母亲,年纪大了,庄芸担心老人家受不了打击,毅然决然签上自己的名字,关系一栏写着:未婚夫妻。
神童追着她三年了,自从哥哥出事后,他便以照顾的名义对她嘘寒问暖,没多久就变成了追求,攻势猛烈,不惧人言。
说不动心绝对是假话,神童身上有种庄芸从未见过的特性,时而痞气十足,时而沉默严肃,再加上花样百出的求爱方式,任何女人都抵挡不了,可他以前是夜色的人,她总把他归为混混一类。
警察和混混……太不切实际了。
这次为奶奶下葬,她好像突然卸下心理防线,有种就此接受他的冲动。事实上,当她在亲属一栏落下签名的时候,已经代表了心的方向。
人啊,总得为自己活一次,不是吗?
其实庄芸并不喜欢警察这个行业,只是自小家庭氛围耳濡目染。爷爷是边防军,奶奶是边城小镇的治安警,外公外婆终身奉献给部队,到了爸爸这一辈,义无反顾做了缉d警,妈妈也是缉d队后勤,家庭环境影响了她和哥哥的抉择。
时至今日,她不知道哥哥是否真心喜欢这个职业,但她自己早已明白,保家卫国是理想,安稳生活才是追求。
没有过多犹豫,她在回到沪上的第三天主动申请在职审查,等到审查结束之后,便可以卸任这份神圣的工作。
说是自私也好,说是害怕也罢,她想和神童安安稳稳走下去,哪怕像哥哥一样放弃全家几辈人的信仰,因为对她来说,信仰是摸不着的虚妄,而神童饱受d瘾折磨是信仰带来的副作用。
为了一份虚妄,连累陪伴三年的心动之人,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时间走得很慢很慢,至少对于神童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本就没有沾过那东西,突然间连续七天大剂量注射,身体一夕之间彻底垮败。
犯瘾犹可治,脑神经受损却是不可逆转,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手脚不受控制,常常抽搐,还有头痛和内脏灼烧感推波助澜,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这番情况自然无法继续为夜色过账,他向阿昭请辞,用长期旅行的理由交出过往账目,最后加一句“归期不定”。
电话对面的阿昭强忍得逞之意,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口吻:“辛苦了这么多年,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你在外面好好玩,我会替你照顾阿姨,放心吧。”
原本神童对阿昭是有戒心的,不止神童,包括顾崇安、周延、二宝,还有李叔和席家。夜色是个聚宝盆,其中蕴含的金钱和人脉是普通人做梦才会达到的高度,大家担心阿昭借着夜色充盈自己,等到羽翼丰满时出手为家人报仇。
可是阿昭从来没有表现出报仇的心思,三年来,账目还是神童负责,顾崇安的吩咐也会竭力完成,甚至二宝故意离开几日,他就会把事情堆积几日,小心翼翼地说:“二宝不在,我不敢随便处理,万一得罪人就不好了。”
再加上席家利用扶贫捐款的名义去过城隍村调查,得知阿昭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辛苦生活,与所谓的父亲并没有接触过几次。
种种表现令大家对他放下戒心,渐渐的,除了神童一直管账之外,其它人不再多问夜色的事情,连二宝也尽心尽力辅佐他,并未察觉半点苗头。
当然,能够伪装这么好还有另一个原因——阿昭拼命学习商业知识,任何人问起来都是统一答复:“夜色毕竟是个风月场,算不上稳定,即便以后只能做姐弟,我也想为她铺出一个安稳未来。”
这就是为什么神童愿意任由阿昭调动夜色的收入,投资股市也好,涉足各行各业也罢,只要他对顾且没有恨意,一切都可以。
此时此刻,待在戒断所的神童听到对方说帮他照顾母亲,泪流满面地说了好几遍谢谢。
与此同时,电话线另一边的男人嘴角微翘,心里开始规划下一个复仇目标——顾崇安。
搞垮席家是机缘,暗害神童算简单,至于周延,等席家破产后必定会回国帮忙,到时候寻个机会让人砍掉他双臂双腿就是,只要顾崇安倒台,这些人再也没有反抗的机会。
整个复仇计划里最难对付的就是顾崇安!
阿昭派人暗中调查了很久,顾崇安的官职依旧是个谜,长居京市,出入军车警车轮换,更有一次坐着当权者的专驾返回居住地,但是官场军部并没有他的名字,可无官无职却能调动军警办事,实在太过神秘。
想动顾崇安,无异于痴人说梦。
阿昭的信条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他绞尽脑汁想了很很久,依然想不到如何让顾崇安尝尝被通缉被鞭挞的滋味,这一等,时光又匆匆过去一年。
次年入冬,沪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对于很多南方孩子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独属凛冬的飞花,兴奋地欢喜雀跃。
二宝载着阿昭停在北城监狱门口,不忍说出顾且不在里面的事实。
当年转移时很多人都去送过顾且,不过大家得到的消息是为了顾且安全做一出戏,押送车开去徽城后再换车开回来,给坏人造成她在外地服刑的假象。
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大家都以为顾且只是从南城监狱转到北城监狱,强忍着探视的心思不去看她。
阿昭是例外,他忍不住。
“二爷,下雪了,咱们回去吧。”
男人紧紧盯着监狱大门,不知是回答对方还是喃喃自语:“四年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见我……”
这座监狱他们来过无数次,没有一次进得了门,门卫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犯人拒绝你们探视”。
起初他以为顾且生气不愿见他,便让秦莹莹来,秦莹莹不行换狗娃,狗娃不行换王文文,甚至小狗剩也来过,结果还是一样,迈不进那道门。
“二宝,跟以前一样,想办法送些保暖的东西进去,她怕冷。”
二宝轻“嗯”一声,打火启动调头离开。
四年了,思念的情绪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有着愈演愈烈,阿昭如此,顾且同样如此。
这一年寺庙又来了新人,年龄不大,跟顾且差不多,狱号038。
没人知道他的案子、真名和身份,单从平日里放荡不羁的举止来看,应该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负责他的管教也像万小棠和田梅一样,几乎不怎么跟着,也算无意间向人透露出他的案子不大。
038很喜欢跟在顾且身旁,一来因为都是年轻人,二来因为顾且是除他之外唯一不被管教时时跟着的狱友。
陆博宏知道他的背景,虽有厌恶却不敢让他别跟,造就了如今这幅三人行的场面。
——女人倚在电暖气上看书,038趴在另一侧看她,而正牌男友不愿他们独处,硬是将训练场的沙袋搬回办公室,一边努力备战明年的散打比赛,一边气鼓鼓地盯着过于亲近的两人磨后牙。
对这一切,顾且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