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总监递来账单,保养得当的脸上终于显出几条皱纹,那是看到钱才会出现的皱纹。
“先生,今天的费用一共是十八万八。”
阿昭扬扬眉,还没开口便听到细致的解释:“是这样的,为这位小姐搭配的首饰比较贵,钻石手链大约五万左右,项链八万,这里是明细,您看看。”
阿昭无所谓的“嗯”了一声,打电话叫邵杰进来结账,而顾且听到这个数字后背一僵,思绪瞬间转到阿昭刚来沪上那些日子。
十八万八,真巧啊,当年娱乐公司收了他们十八万八,也是因为那十八万八,她选择回夜色做姑姑,后来怎么样了,好像听庄远说要不回来,挺可惜的。
当年失去十八万八,阿昭心疼的几夜睡不着,每天扒在招聘网站上找工作;
现在花掉十八万八,阿昭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命令邵杰办张卡,写陶嘉的名字。
看呐,六年时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沪上……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从会所出来已经六点半,天边晚霞正好,映出温柔的光晕,阿昭语气不明地说:“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对吧,姐?”
顾且点点头,注意力却放在手指和脚趾上,这指甲颜色真好看,像晚霞一样。
阿昭压制着激动的心情朝前座说:“邵杰,去清乐园,别让我那位亲爱的姨妈等急了。”
顾且神色微愣,原来是卓颜阿姨来了啊,难怪要打扮成这样。
她想提醒对方路上买些礼物,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赫然出现一枚白色小药片。
男人的声音带着诱惑与威胁:“好姐姐,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顾崇安和卓兰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你应该知道在姨妈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把这片药放在水里,剩下的交给我。”
“你要害卓颜阿姨?”顾且瞪大了双眼。
阿昭笑了,早已褪去老茧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眼神戏谑,口吻严肃:“不是给她,是、你、喝。”
呼……顾且长呼一口气,有种庆幸的放松,也代表坦然接受。
还好还好,不是让她害人杀人,只要不再伤害别人,哪怕阿昭给的是毒药也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她对生活没有盼头,对生死看得极淡,她不知道这是一种病,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习惯了,真的无所谓。
“阿昭,茉莉花很香。”
轻如蜉蝣的一句话,不知身旁的人有没有听见。
她的一生啊,有很多很多未完成的事:
还没有去庄远坟前道歉;
还没有看到乔未生的结局;
厉姝和卫泽的尸骨如何了;
舅舅和兰姨葬在哪里;
妈妈的神女图、五爷的一声谢。
抛却过去不谈,还有老太太和小五的合葬之事……原来遗憾这么多。
许是叹息声太大,身旁的阿昭嗤笑一声说:“怎么,以为我要毒死你?放心吧,你肯定死在我手上,但不是现在,更不会这么容易。”
顾且仔细看着面前这张脸,企图找到少年的影子,为什么啊,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五官却不是她的少年。
想起来了,她的少年死在某个暑假的夏令营里,或者死在六年前的狗笼屠杀之中,死了,永远回不来了。
如果世间真有灵魂一说,她的少年肯定不愿留在沪上,他应该回城隍村了,他应该在那间青砖房里煮着老姜盖盖,他应该满心满眼地等她回家。
*
清乐园的山和城隍村的山很像,每隔一段距离露出一间房子,四季常绿,清野漫漫,除了道路过于平整外,真的太像了。
车子进入盘山路,顾且揪了揪男人的衣袖。
“我什么时候喝这个?”她指着放在包里的小药片。
阿昭看了看时间,吐出两个字——“八点。”
“嗯,知道了。”
“别让人看到。”
“好。”
山顶别墅联排三间,从大门进去后瞬间分成三条小路,每条小路的尽头对应一间别墅大门,看上去像是独立的三户人家。
阿昭记得上次来这里是进的中户,里面装修不错,但是下面是类似地牢的地方,家庭聚餐应该不会选择那样的地方。他左右看了看,刚想给顾川打电话,顾且指着最右边说:“在那间。”
“你来过?”
“出狱那天有人把我接来这里,我做了蛋糕,然后才去找你。”
男人脑袋嘶的一下,迅速闪过一个画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站在闲庭门口等她一下午!绝对不可能!
正想竭力去抓那个画面时,最右边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气势凛然的男人。
阿昭顿时紧张起来,牵着顾且走到那人面前,毕恭毕敬打招呼:“蒋叔,您也来了。”
蒋南洲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运动服,暗红色短发垂在眼睑,衬得绿色眼珠异常深邃,腰身笔直、神色平和,这是多年上位者才能拥有的姿态。
“嗯,不用这么紧张,这就是且且吧?”
“对,这就是我表姐——顾且,”阿昭说着将顾且往前推了推:“姐,这位是姨妈的丈夫——蒋南洲,咱俩的长辈。”
顾且刚想叫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蒋南洲身后的房门窜出来。
“038?”
是贺霆山。
“对不起啊媳妇,前几天你出狱我就想来着,可是我家老头非让我跟蒋叔一起来,你别生气哦。”贺霆山像在寺庙监狱一样熟稔,说完就将顾且拥进怀里,笑的像个傻子。
看到这一幕,阿昭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烦躁,没想到对方更加过分,捧着顾且的脸开始夸,左一句“我媳妇化了妆真漂亮”,右一句“我想把你关起来,免得其他男人起歪心思”,说着还用挑衅的眼神看他,摆明了意有所指。
顾且完全懵了,所有人都怕她去京市找贺霆山,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人居然主动来了沪上?不仅来了,还像过去一样亲密,难道没人告诉他,她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03……贺少爷,你先松手。”
“怎么了媳妇?我弄疼你了?”
“我……”
“走走走,咱先进去,罗医生也在,让他看看。”
贺霆山毫不避讳地抱起顾且进屋,阿昭伸手想拦,反倒被蒋南洲按住手背。
“蒋叔?”
“且且提前出狱是贺家的功劳。”
“那又怎样?”
“看不到吗,霆山可能是你未来姐夫。”
阿昭气得想骂人,奈何被蒋南洲的气势压着,生生咽了下去。
一进屋,热闹欢快的气氛扑面而来。
蒋南洲已经很久没有回来沪上了,这次陪老婆回来也是想跟老朋友聚一聚,一个两个拖家带口的,凑成了满屋欢笑的场景。
在这些老朋友面前,蒋南洲一改京市蒋二爷的作风,细心为阿昭和顾且介绍起来。
人太多,姐弟俩只能记住大概:
表哥宋小北;
白氏集团的白杨叔叔和妻子沈秋,以及一双儿女;
顾川哥、小月姐以及他们正处叛逆期的儿子;
沪上前任市长吴战和女儿女婿,女婿是白杨叔叔的弟弟;
某部队总指挥官周勋一家;
两个医生,一个叫罗杰,一个叫薛洋。
当然,还有依偎在蒋南洲怀里的女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卓颜。
偌大的餐桌坐满了人,几个孩子难得一见,匆匆扒了几口饭跑去地下室玩,剩下的大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时间接近八点,阿昭看着这些人感到心慌,市长、指挥官、医生以及半生戎血的蒋二爷,他担心今晚准备的谎言会被识破,尤其看到那位罗医生已经在为顾且把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果然,罗杰的脸色越来越沉,一旁像是助理的薛洋赶忙连“嘘”几声打断大家的笑谈,气氛顷刻安静。
罗杰皱着眉头问:“且且,你这身体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顾且没有隐瞒:“气血虚,所以身体多少有些差。”
“这根本不是差不差的问题!你这身体……”
“罗医生!”阿昭快步上前打断罗杰的话,虽然十分讨厌贺霆山,还是挤出一副请求的表情,请他先带顾且去花园坐坐。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在支开她,可顾且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顺从地起身离开。
两人出去后,阿昭拿出了周延出具的诊断病例。
身为长辈,卓颜最为心急,坐在罗杰身边跟着看,可是根本看不懂纸上那些医疗术语,干脆直接问出来。
“阿昭,你姐到底怎么了?”
阿昭捏着眉心,装出一副痛苦无奈的样子:“我姐被诊断为无痛症,还有造血功能障碍。”
“这是什么病?能治吗?”
阿昭正想复述周延的话,罗杰言简意赅宣判了结果——“二嫂,且且可能快不行了。”
“放屁!罗光棍你瞎了吗,她才三十岁,看着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怎么会快不行了!”
蒋南洲紧走两步过来拥住老婆,同样对兄弟发飙:“别乱说,颜颜她表姐很重视这个外甥女,你看仔细了。”
罗杰简直欲哭无泪,这种事情能乱说吗,要是单凭几张病例诊断他绝不会这么说,关键是刚才把过脉了啊,脉象表明诊断书的内容一点都没错。
他看向阿昭,希望阿昭来为大家解释,以免二哥二嫂朝他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