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机缘,不得不说冥冥中早有注定,当年厉姝逼顾且回夜色,入场便是姑姑,不知内情的她担心成为五爷的玩物,自作聪明掉包芯片,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阿昭的救命物。
事已至此,她已然无法评断自己当初的举动是错是对,总之,一切都过去了,生或死,痛苦或快乐,全都过去了,今后前路如何,且听命运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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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流程很顺利,其实严格来说不是移民,新身份早就办好,顾且只要飞到那个国家就是一个崭新的人,之所以要在京市逗留几天,完全是因为蒋南洲的未雨绸缪。
阿昭的事惊动了大领导,而顾且在外人眼里仍然是他的姐姐,以大领导的谨慎来说,即便阿昭最后死掉,她也会面临无穷无尽的暗查,但凡抓到一点把柄,必然斩草除根。
所以,趁着大领导的注意力还在阿昭身上,蒋南洲要为顾且设计一场假死,以绝后患。
寻常死法太普通,瞒不过大领导的眼睛,况且她现在是恶劣枪杀案的当事人、幸存者,走出去都会被人多看几眼,一般的意外死法很难实行,于是,那个被傅滨断掉财路的刘总派上了用场。
自从被傅滨下了封杀令,那晚包厢里对顾且实施暴行的六个男人迅速破产,短短几个月,其中四人早已带着家人返回老家,剩下两个是沪上人,刘总当起了清洁工,另一个李总开起了出租车。
顾川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以为自己又惹到什么大人物,卑微如蝼蚁,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顾川扔给他们两张车票,将自己说成傅滨的仇人:“傅董那么在乎那个女人,想必也愿意为她破点财,你们去京市把她绑了,剩下的事情不用管,事成之后,每人五百万。”
两个对傅滨和顾且怨恨极深的男人连连点头,当天便赶到京市,在“雇主”给出的精确信息下,没几天就顺利绑走顾且,将人锁在京郊附近的废弃烟花厂。
就在两人返回沪上的途中,烟花厂着火的信息登上热搜,起火原因是仓库遗留原料受到静电引燃,火势迅猛。等两人下车,实时新闻又报导消防人员从中发现一具焦尸,初步判定为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手脚被绑,死状凄惨。
出了人命,两个男人吓得半死,直接抢了一辆出租车开始逃亡,或许他们也想找“雇主”索要报酬,但顾川留给他们的联系方式早已变成空号,见面时又带着墨镜口罩,根本不怕他们被抓后提供任何信息。
京市这边……
顾且看着电视上被人抬出来的焦尸,脸上露出万分自责的表情,卓颜在一旁解释:
“别自责,那是个与你年龄、身材相仿的通缉犯,她运的货足够十次死刑,这次做你的替身也算积阴德,不要在意。”
就这样,顾且在大众眼里彻底死亡,网友们都说这是阎王爷要她的命,好不容易从弟弟枪下逃过一劫,却死在烟花厂的大火中,注定活不下来。
11月18日,顾且以玛格丽特·斯宾塞的名字登上“回国”的飞机,在起飞前,余丑接到邵杰的电话,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余丑将手机递给顾且。
邵杰:“大小姐,您今天就要走吗?”
许是余丑跟邵杰叮嘱,顾且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留下来的是斯宾塞家族的女儿,所以邵杰没有依照往常唤她“顾小姐”,而是像皮特和余丑一样,改唤“大小姐”。
顾且看了眼对面的罗杰叔叔,稳声回答:“嗯,已经在飞机上了。”
邵杰顿了顿,明白自己不该挽留,但又不想眼睁睁看着老大失去最爱的人:“大小姐,法庭已经接受新证据了,审判时间也顺势延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二爷最多被判胁从,应该不会太久,您……您到时候会回来吗?”
这些顾且已经知道了,甚至比邵杰知道的更多,比如李叔愿意接案为阿昭辩护,又比如这次庭审的检察长还是屎女的外公。
归功于芯片里的高官,他们大都正在其位,自然敢违抗早已卸任的大领导的意思,还有邵杰很聪明,并没有拿那些“把柄”威胁他们,而是换成邀功请赏,请他们保下阿昭一命。
当然,最重要的是事实,高官们看过邵杰拿出的新证据,明白如实查办不算违规,勒令法庭采纳新证据。因此,李叔有信心接下这个案子,虽然这是他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败绩。
唯一可惜的是夜色,高官们当年的龌龊事被偷拍,纷纷把怒气撒在夜色上面,一纸文件查封关门,连闲庭也被牵连。
顾且叹了口气,朝着电话里的人说:“邵杰,等案子审判结束,你找个机会告诉他我死了,如果他不信,那你就把烟花厂着火的新闻拿给他看,记得多说一句……那具焦尸已经怀孕一个月。”
“大小姐……”
“还有啊,我帮你找了份工作,在李叔的律所做财务助理,你很聪明,如果愿意跟着李叔学法律,他会认真带你的。”
邵杰不再多言,他明白她如此周到的安排就是为了斩断前尘,既然如此,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倒不如重新开始生活,各自安好。
邵杰最后问:“大小姐,以后我还能跟您联络吗?”
顾且看着机舱外略显荒凉的跑道,不知如何回答。
电话对面似乎猜出她的纠结,紧接着又说:“我不会告诉二爷的,我、我不主动联络您,您闲来无事的时候再联络我,好吗?”
顾且轻嗯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
手机关机,飞机起飞,周围的景色随着视线升高渐渐远去,曾经的人和事……也就这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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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爷爷的精心照顾下,顾且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蒋南洲和卓颜将国内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她却还是在余丑的只言片语中得到零星消息。
阿昭判了十二年,因着身体残疾无法参与劳动,所以会被送去一座特殊监狱,那里的犯人大都是老弱病残,阿昭在里面不会受欺负;
夜色改名换姓重开了,现在是一家私房菜馆,新主人是钟老。说起来挺唏嘘的,钟老有个徒弟是某首长家的私厨,通过首长牵线搭桥,钟老用半生积蓄和王卫民留给他的钱,还贷了一大笔款,终于买下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
二宝和楠楠回去过一次,可能是国内外信息差的原因,他们看到案子时已经有了宣判结果,阿昭让邵杰把市里的酒店公寓和股市的钱、几处房产全部交给楠楠管理,又让二宝继续陪着楠楠到成年,之后便由他们自己决定未来如何;
至于经营不善的翡翠轩,阿昭把它给了邵杰,重新经营也好,卖掉也罢,一定要给兄弟们足够的散伙费。邵杰没要,兄弟们也没要,貌似给了秦亦辰一个机会,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
余丑和王文文联系较多,顾且偶尔会听他们打电话时说起秦莹莹,大概意思就是阿昭坐牢了,没人支付秦莹莹的“疗养”费用,不知是这次戒断疗效很好,还是狗娃的死刺激到她,出来后的秦莹莹性格大变,找到一份普通工作,和弟弟秦亦辰一起赡养父母,偶尔还会帮王文文接送猪宝和狗剩。
一切尘埃落定,每个人都拥有安稳的生活,那些逝去的亲人也会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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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且适应新身份的一年后,邵杰依照她的吩咐,将烟花厂着火的新闻拿给阿昭。
阿昭看完后什么都没说,表情也很正常,他只是轻轻将打印出来的新闻页面装进口袋,一个人缓缓离开探视室。
新闻有三页,第一页是烟花厂着火,第二页是发现女焦尸,第三页更简单,是警方已抓获绑架女焦尸的嫌疑人,两张蓬头垢面的脸印在最中间,像是乞丐一样,可阿昭还是一眼认出他们是谁。
不需要邵杰再说什么女尸怀孕一月的谎言,阿昭已经从嫌疑人的照片里猜出大概,他们被傅滨搞得破产荡业,惹不起傅滨便拿顾且出气,所以,阿昭也将那具女焦尸认定为顾且。
他恨那两个绑架的人,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把她推进包厢,怎会埋下如今的祸根。
从这一天开始,阿昭便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再接受邵杰的探视,狱友觉得他只是沉默寡言,其实他已然心如死灰。
一个人绝望到极点是什么样子?
是饭量断崖式下滑,狱友夹走他的菜无所谓,一天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是视力越来越差,毫无光彩的眸子蒙上一层灰白,时常看着天上的云,在心中勾勒心爱之人的样貌;
是寻死之心占满脑海,数次拧下假肢上的螺丝划破手腕,却次次都被狱友或狱警发觉,没收了他的假肢。
死不了,活不成,曾经英俊到被顾且一见钟情的脸渐渐垮败,再无生机。
又是一年后……
因为阿昭的案子涉及到精神控制,入狱后有位专家来为他治疗,两年了,专家说他对碎玻璃的声音已经免疫,以后便不再来了。
他没说什么,像行尸走肉一样准备离开医疗室,正要开门,专家清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有位叫邵杰的先生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你这一年不肯见他,有些事没法告诉你,拜托我一定要转告你。”
阿昭身子顿了顿,一年未曾使用的声带变得僵硬,许久才回出几个字——“什、什么、事?”
专家说:“他让我转告你,你的姐姐去世了,你的爱人没死,她为了躲避纷乱隐居在国外,等你刑满释放就可以见到她。”
阿昭被这个消息激励的浑身发抖,是兴奋,是喜悦,是迫不及待要见邵杰问清楚。
每周都来的邵杰终于得到放行,时隔一年,阿昭的变化几乎让人认不出,邵杰便知道自己对顾且的“背叛”是对的。
阿昭追问的很急,邵杰耐心一条条回答,讲了审判前顾且如何劳心劳力奔波救他,讲了事件牵连很大,她必须远赴他国躲避纷乱,讲了她每周都会打电话询问他的近况,讲了她会等他出狱一起生活。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欺骗人,阿昭信了,重新点燃希望之火,在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里守着这一点点曙光。
而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谎言来圆,邵杰每周都能进去探视了,却也每周都得想破脑袋编造顾且的生活,比如身体状况如何、孩子怎么样了、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阿昭问的事无巨细,邵杰答的煞有其事,一个深信不疑,一个甘愿编造,总算把一个人从绝望中拉出来,渐渐恢复成过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