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顾且经过几天纠结,终于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周老先生,可是,罗爷爷告诉她不用去了——周老先生突发心梗,走了。
顾且脚下一软,脑海中莫名蹦出“天谴”两个字,如果不是那夜的字条,如果不是给她的批文,周老先生怎会走得如此突然……她觉得自己又害了一条人命。
周老先生无亲无戚无儿无女,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募捐那晚将全部财产捐给罗爷爷的中医学院,连房子和车子都挂在中介,立下遗嘱所得款项都归罗爷爷所有。
因为这个,警局通知认领遗体时联系了罗爷爷。
葬礼上,有对中年夫妇走到顾且身边,他们是周老先生的邻居,也是这场葬礼唯一的外人。
女士说:“周先生拜托我们交给你一封信。”
顾且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您认识我?”
女士摇摇头:“周先生很神奇,他说他的葬礼上会出现一个东方女人,请我们务必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顾且郑重接过来,对玄学的力量更加敬畏。
乳白色的暗花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雪山,金顶,虔诚参拜的信徒,这是所有东方人一眼便能认出的地方——藏区布达宫。
顾且不明白,周老先生是玄门中人,布达宫是佛门净地,为什么给她留下这样一张照片,难道是劝她皈依佛门?
照片后面有几个小字,字迹很淡,大家都看不清,顾且却能清晰认出——解怨之地。
当她心中无比震撼的时候,这四个小字像是完成使命,瞬间变得极淡极淡,连墨水的痕迹都快要消失。
“你们看!字没了……”
贺霆山离她最近,仔细看了看她指的地方,柔声安慰:“且且,那不是字,是树叶的残影。”
果然,贺霆山稍稍把照片挪开一些,那团浅黑的印子便没了,洁白一片,一点痕迹都没了。
痕迹没了,可那四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字留在了心里——解怨之地。
布达宫是解开怨念的地方吗?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际,一坨白色鸟粪落在周老先生的墓碑上,罗爷爷掏出手帕去擦,擦着擦着眉头皱了起来,顾且走近一看,心口狂跳。
今年是2016年,鸟粪刚好落在最后一个数字“6”上面,经过罗爷爷这么一擦,原本描金的“6”变成了白色的“9”。
应该是刻墓碑的人将2016刻成了2019,随后发现自己失误,用石料同款颜色进行补救,再用金漆描出正确数字,没想到一坨鸟粪揭开伪装,罗爷爷擦拭的动作正好将鸟粪按进凹槽里,暴露出雕刻人的失误。
东方人对这种事情很讲究,绝不允许出现乌龙,罗爷爷立刻去找墓园管理者投诉,顾且却缓缓蹲下来,神思恍惚。
2019,三年后刚好是2019,三年后刚好阿昭出狱,三年后……他们相识二十年。
她对着墓碑跪下来,以子孙的礼仪向周老先生磕头,轻声问:“您是想告诉我,三年后去布达宫可以解开这段怨恨吗?”
没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可她心里竟然出现一种感觉——轻松、释然,像是即将迈出某个黑洞,有了非常明确的方向。
*
成为玛格丽特小姐的第十年,顾且随蒋南洲参加一场家宴,一场类似国王加冕仪式的盛宴——斯宾塞新任家主掌权。
以顾且的身份远远不够资格参加这场宴会,五爷为她买来的姓氏只是斯宾塞家族早已落幕的分支,根本不够资格进入斯宾塞城堡,这次之所以被邀前来,完全是因为过继在蒋南洲名下。
蒋南洲在这里的名字叫丹尼·斯宾塞,是前任家主最喜欢、最信任、最得力的晚辈,也是管理整个家族最赚钱生意的负责人,顾且作为他的养女,此次出席却是一场做戏。
她以为自己需要扮演商业精英,特意向辛歆学习女精英的行为方式和穿着打扮,没想到蒋叔叔让她做自己,不需要展露任何才能。
经过卓颜阿姨的解释,她才明白自己出席这场宴会的目的——在外人眼里,蒋叔叔和卓颜阿姨名下有四个孩子,依照年龄分别是:
养女顾且,小分支遗留下来的孤女,身体孱弱,不沾世事;
儿子蒋泽安,前妻生下的孩子,资质平庸,只能在小岛基地混个教官职务,还是不费体力不需谋划的计算机教官,主要负责斯宾塞家族安装在世界各地的监控储存;
儿子卓凡舟,初中生,从小锻炼体力和智谋,为今后接管卓家和蒋家的帮派做准备;
女儿卓诗妍,初中生,容貌气质非同一般,从小立志当明星。
四个孩子不参与斯宾塞的任何产业、不冠家族姓氏,唯独顾且如今的姓氏跟斯宾塞沾亲带故,所以她必须出席,必须让人看到她的孱弱和不管世事,这样才能杜绝叛逆者拉拢她的念头。
大家族根系多,抱团行事的小团体数不胜数,绝不仅仅是一伙叛徒,再小的旁支、再远的外戚都有可能卷入漩涡之中——新家主继位,必然引起一些人的夺权之心,蒋叔叔不想她受到牵连。
蒋南洲在这次宴会上需要交出权力,这就代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改名换姓退出家族,要么面对烦不胜烦的拉拢。
顾且知道,蒋叔叔一定选择了前者,他怕退出家族后有人对她起心思,所以这场宴会必须给人留下她“不管世事”的印象。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蒋叔叔,你都退出家族了,我作为你的养女,不是也自动退出了吗?”
男人眼中满是歉意,叹了口气回答:“你说的没错,我退出之后你也不再是斯宾塞家族的人,但是……人类永远惧怕未知的东西,这十年我把你藏得太好,族人们必然猜测你是我夺权的王牌,所以今天我交权、你扮弱,换取今后的平静生活。”
顾且没有经历过家族夺权,但有一点她懂,想要平静生活必须远离旋涡,她相信蒋叔叔的未雨绸缪。
举办宴会的城堡是一座非常恢宏的建筑,如果说五爷买给她的城堡是金鱼,那么眼前这座城堡完全可以比作巨鲸,不仅面积差距巨大,内在格局、装饰也不是一个量级。
单说一个花园,普通城堡最多几百平,而面前这个简直像是公园,从大门吊桥进来需要开车行驶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多分钟的景色无一雷同,各种树、各种花、各种动物,居然还有非洲狮和孟加拉虎。
顾且像每个第一次进入城堡的人一样,屡屡刷新认知,脸上无比震惊。
在夜色那些年,她也算见过不少身居高位或者富甲一方的人物,但没有一个能与面前的人群相提并论。
是的,人群,不是一个人,是面前的所有人。
地位决定座位,这场宴会坐在最尾端的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明明是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气势却比五爷还要凌厉。
与之坐在一起的少女气质沉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像是公主般优雅,顾且见过她胸前的蓝宝石胸针,顶级珠宝杂志上标着“非卖品”字样的东西。
两个坐在最尾端的少年少女已是如此,前面的宾客更加令人咂舌。男士们气质斐然、气场庞大,仿佛随便拎出一个都能稳坐任何行业的顶尖;女士们仪态万方、端庄文雅,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王或者公主,高贵无比。
斯宾塞家族是隐形家族,几乎没有人在媒体上留下痕迹,加上血统原因,在场每位男士都像蒋叔叔一样,红发绿眸,身形高大,除了胖瘦和发型以外,顾且实在很难分清他们谁是谁。
按照座位排序来说,她只是一个养女,应该排在少年之后,但蒋叔叔看出她有些紧张,微微侧过头说:“马上要举行严肃的继任仪式了,不会有人找你攀谈,你可以去外面逛逛,宴会前回来就好。”
“好,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两个小时后。”
顾且如得大赦,迅速提起裙摆退步而出,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不敢去猛兽遍地的花园,顺着小道往另一个方向走,越走越意外,这里有片人工湖,湖边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的身影竟然分外熟悉。
她试着唤了一声:“沈秋阿姨?”
穿白棉布裙子的女人转过来,真的是沈秋阿姨。
“且且,你来了,好久不见哦。”
十年了,上次见面还是离开沪上那天,沈秋阿姨像是被岁月优待,丝毫不见时光的印记。
顾且兴奋地跑过去,明明只是见过几面的长辈,却像是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满脸激动和欢喜。
“沈秋阿姨,你怎么也来了这里?白杨叔叔呢?”
沈秋和蔼笑着:“他在罗伯特的书房,我们是老朋友了,罗伯特今天退休,我们特意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顾且并不知道斯宾塞家主的名字,但从“退休”两个字猜到了,故而不再多问。
沈秋向她介绍身旁的贵妇:“这位是罗伯特的妻子——阿曼达,打个招呼吧。”
顾且颔首低眉礼貌唤人:“阿曼达阿姨,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