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是三室一厅的格局,兄弟俩一人一间,将位置最好的主卧留给周延,而且兄弟俩特别安静,从晚餐结束到睡觉时间,不看电视也不交谈,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延给二哥打电话说了一声,二哥最近忙,叮嘱几句便挂了。接着又给兰姐打去,兰姐误会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直接给他卡里转了两万块钱,要“独居”的他注意安全。
左右不过两个多月,到时候彭教授演讲结束,自己也毕业回沪上,这点小误会还是不要干扰二哥和兰姐的大事了。
主卧很宽敞,周延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柔软的大床比宿舍好太多,让他想起家里的床,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一个巨大的火炉从身后靠近,这个季节还没入夏,怎么越睡越热……
周延平时警觉性很高,唯独睡觉的时候总犯迷糊,五爷曾经说过,这就是不能让他舞刀弄枪的原因,真碰到紧急时刻,仇人的枪口都指到他脑袋上了,他还在迷迷糊糊睡大觉。
所以,此时此刻,身后的火炉非但没有让他察觉到不对,反而热得蹬开被子,没一会儿又热得脱光了睡衣,赤条条地继续呼呼大睡。
早上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床边蹲了一个人,吓得他本能往后缩,后背又靠到一个人,惊魂未定之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同时向他靠近。
完犊子!又分不清谁是谁了。
右边的男人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唤他:“延哥,起来吃早饭了。”
左边的男人伸手搂他的腰,嗓音哑哑地说:“延哥,再睡一会儿。”
这种局面别说睡觉,多赖在床上一秒都是对直男的侮辱。周延像炸毛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抱起自己的论文就要离开。
一只脚刚踏出门就被人拽住,回头一看,分不清拽他的人是哥哥还是弟弟。
“延哥,你先听我说,听完再走,行吗?”
可能是好奇心,也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颓废,周延收回脚,戒备地挪到单人沙发上,紧紧抱着论文保持防备状态。
两兄弟并排坐在一起,彼此对视一眼,由弟弟先开口。
席铭洲深吸一口气:“延哥,我和我哥五年前被人绑架,绑架我们的是一个放荡的老女人,她在我们面前乱搞,男的、女的、丑的、残的……还强迫了我们俩,很恶心,真的很恶心。从那之后,我哥不能接触女人,我也患上了情感障碍,几乎没办法与人交流。”
周延眉头松了一些,看他们的眼神多了怜悯。
接着哥哥席云洲开始说话:“未来我要接手家里的公司,避免不了跟女人打交道,所以我爸辗转找到彭教授,希望他可以治愈我们。铭洲身上没有这么大压力,报考彭教授的专业就好,也算学医自救,而我必须学习管理公司,只能利用课余时间请教授诊治,这就是你上次看到我在教授家里的原因。”
周延哦了一声,明白自己误会了,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庆功宴那天的拥抱怎么回事?昨晚抱着他睡是怎么回事?还有,抱着他的人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在两张脸上扫来扫去,实在没忍住问出来:“刚才搂我腰说再睡一会儿的是谁?”
左边的男人抬起头:“是我。”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
接下来周延磕巴了,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显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错。
“你为什么跑到我床上睡觉?”
席云洲没有半点心虚,目光直直的,快要把周延身上看出一个洞,停顿许久才说话:“那天庆功宴结束后,彭教授问我到底是抵触女人,还是抵触所有肢体接触,我回答不上来,教授让我当场试试能不能拥抱男的,正好你进来了。”
“啊???”
“我不抵触你。”
“不是……就算你不抵触男的,那也不能跑我床上睡觉啊。”
“教授怀疑我本身的取向就是男的,让我多跟你接触,你的导师也说你心思细腻办事牢靠,说不定可以缓解铭洲的情感障碍问题,所以特意给我们安排和你相处的机会。”
周延有种被卖了的感觉,就像古时候的冲喜新娘,还他妈冲得是两个人的喜!
他怒了,但作为医生又没办法对病人发火,强压着怒气回怼:“我凭什么配合,你们这是心理问题,要配合也该彭教授配合,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把我扯进来。”
弟弟缺少共情能力,无法理解周延为什么愤怒,摆出一副少爷口吻:“我们可以付你钱。”
钱?周延憋着一口气,心想老子从哪儿表现出缺钱了,别说五爷每年都将夜色的两成收入划给他,就是二哥和兰姐给的零花钱也足够他钱包鼓鼓,哪里表现出缺钱了!
这口气正想发作,哥哥一句话又压了回去,席云洲说:“不是钱的事情。这五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晚抱着你,我睡得很好……延哥,希望你看在‘医者仁心’的面子上跟我相处两个月,等彭教授回来,他可以判断我今后的治疗方向。”
有理有据,周延反驳不了,但更接受不了跟一个陌生人抱着睡两个月,那不是冲喜新娘,是包月情人!
“不行!我不同意!跟陌生男人睡一张床,太扯了,我连你们俩都分不清,绝对不同意!”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乍然响起——席云洲摔碎了茶杯。
只见他捡起一片碎片,毫不犹豫划向自己的下颌,很深,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几秒钟便浸湿胸前。
周延当然不怕血,怕的是眼前男人的疯狂,他想夺门而出,忽然听到干脆又果断的声音:“我睡你房里的地板,以后下巴上有条疤的就是我,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划伤自己就为了让他分得清?
周延愣了,直到席铭洲拿出药箱才堪堪回神,鬼使神差地主动帮伤者处理伤口。
从这之后,周延在公寓里多了一条尾巴,席云洲只要没课,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他,偶尔僵硬拥抱一下,偶尔故意触碰一下,笑起来有好看的眼睛。
当然,周延并不厌恶这种触碰,他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医者仁心”,有种博爱救世的成就感。
哥哥会笑了,弟弟却没什么起色,饶是周延已经很努力与他交流,还是收效甚微。
情感障碍的表现很直接——席铭洲对任何人、任何事提不起兴趣。
他的学习不太好,每次考试只能勉强及格;
他对爱慕者很冷淡,几句话就把人家女孩说哭;
还有……他对男女之事毫无反应。
总而言之,兄弟俩的遭遇一样,但留下的心理阴影大不一样,按照周延多日观察来看,弟弟比哥哥更严重。
主攻领域不同,周延也没办法,只好按照自己的思路跟弟弟多聊天,从而有些忽略哥哥。
终于,半个月后的某天,哥哥不高兴了。
那天周延收到王卫民寄来的包裹,真空包装、开袋即食,很丰盛。这段时间吃对面酒店的饭菜都快吃吐了,好不容易等来钟老的手艺,自然要与兄弟俩一起分享。
席云洲原本心情不错,正喜滋滋地给周延剥虾,未曾想抬头一看,自己的“良药”竟然在给弟弟剥虾掰螃蟹,内心的小火苗蹭地一下烧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火来自哪里。
满桌珍馐美味,他却感觉味同嚼蜡……想掀桌子!
反观弟弟,连声谢谢都不说,吃的心安理得。
强压怒气吃完这顿饭,席云洲用午睡的名义拉“良药”进房间,也没打算再睡地板,直接抱着“良药”躺上床,死死箍着不让人动弹。
周延本来就有吃饱犯困的毛病,睡得比席云洲更快,只是睡醒后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有点懵。
“怎么了?又梦到那些事了?”周延意识懵懵的,完全出于本能拍了拍对方,示意安慰。
席云洲毫不扭捏,几个字把周延炸个清醒——“我好像吃醋了。”
“吃醋?吃什么醋?”
“你对铭洲太好,我吃醋了。”
“???你……不能用这个词吧……”
席云洲的五官充满少年感,单看脸像个高中生,可是身材却比周延壮实很多,因为父母担心他们兄弟俩再遇横祸,这几年让他们练了不少防身术。
此刻,壮硕的男人紧紧搂着清瘦的男人,力道大得可怕,表情却是一副可怜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周延没忍住,觉得这眼神好像有魔力,让他整颗心软软的、酸酸的、还有点疼。
“席云洲,我、我得写论文了,你先出去吧。”
“我陪你。”
“不不不,不用不用,你去外面看会电视,或者去学校接铭洲下课,对!今天天气不好,你去接他吧……”
席云洲猛地松开钳制,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声音从缝隙传出来:“你叫他铭洲,叫我却是连名带姓,延哥,我不舒服。”
周延彻底懵了,他不傻,怎么可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心慌意乱,赶忙跟对方隔开些距离。
说真的,他不讨厌席云洲,相反还很喜欢,可能是有弟弟在旁对比,显得哥哥情绪健全又温柔体贴,而且哥哥很爱干净,这对医学生来说无疑是加分项。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挺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周延慌忙拍拍脸,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统统赶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无限重复的文字——【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
下一秒,席大狗的爪子又伸了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埋在枕头里的脸也露出来一半:“延哥,我不喜欢你对别人好,我弟弟也不行。”
什么叫杀伤力?
用可怜巴巴的口吻说出占有欲爆棚的话,无疑是最大的杀伤力!
周延感受到自己心跳异常,不止心跳,刚刚赶走的胡思乱想也回来了,像潮水一样肆意翻涌,杀的他溃不成军。
这不是个好兆头,至少对于现在的周延来说,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