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中灯火通明,自从林妈妈过世,老夫人的脾气就越发暴躁起来,晚上经常做噩梦总是喊着有鬼,夜里灯火总是一直掌到天明,却还是夜夜不得安稳,今天也是一样。
一阵夜风吹过,荣安堂中所有的灯火瞬间全部熄灭,在床上闭目养神,却根本不敢睡着的老夫人猛地坐了起来,高声喊道,“来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伴着夜风拂过窗帘的声响,阴森而诡异,老夫人想起自己睡下前分明吩咐素芬关了窗户,如果是风吹开了窗户,自己肯定能听到声响,现在窗户是怎么突然开了?
想到这一点的老夫人心头一跳,怀疑自己是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会子又陷入噩梦中,所以整夜灯火通明的荣安堂才会漆黑一片,所以窗户才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开了。
快醒来快醒来……
老夫人默默的命令着自己,不想床边矮几上的蜡烛竟倏地亮了,老夫人惊的眼皮猛跳,朝四周扫了一圈,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是蜡烛真的灭,现在又亮了,不对——
老夫人意识到不对劲时,墙角处黑踆踆的影子突然闯入她眼帘,一如既往的雪白长袍,黑漆漆的头发,转过身来就会露出一张惨白,却倾国倾城的脸来——
这两年,老夫人不知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勉强压着恐惧镇定道,“我已经给你烧了纸钱,做了法事,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好生投胎去”。
墙角黑踆踆的人影转过身来,露出老夫人无比熟悉也无比的厌恶的脸庞。老夫人虽在梦中见过无数回,却还是惊的浑身打颤,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嘶声道,“是你自己招来的祸端,我也是没办法,我不能置整个文昌侯府的安危不顾。我也是没办法!”
“我没有招来祸端——”
老夫人哭喊声一顿。她没想到“女鬼”竟然和她说话了,不过说话就好,只要她肯开口。她就能说服她!
“那么金贵的人,”老夫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只要一开口,我们文昌侯府几辈子的基业就全完了。老大肯定是活不成了,其他人又能得什么好。就是你女儿,那样的人能容忍一个血统不明的孩子?迟早也是死,现在多好,你死了。那个人自然就忘了,文昌侯府的人都能活下来,你女儿也能活下来。我跟你说过了,她和温家的十三郎定亲了。温家位高权重,温十三郎长的俊文采又好,公主也得不了那样的女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保证一定好好给大丫头办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到温家,你放心放心——”
“我没有招来祸端——”
“这么多年了,老大都没能忘了你,因为你,把我这个亲娘当做仇人一样看,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招来祸端——”
老夫人又絮絮叨叨颠颠倒倒说了许多,发现不管她说什么,“女鬼”都只是一句,“我没有招来祸端——”心中一动,莫不是这“女鬼”根本不是在世上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只是不忿自己无辜枉死?
想起这两年来几乎夜夜被纠缠,夜夜不得安稳,老夫人双眼猛地迸发出灼热的光芒来,“你是没有招来祸端,可只要圣上还念着你,哪怕只是哪一天心血来潮,对我们侯府就是灭顶之灾,我们一个小小的文昌侯府怎么能跟一国之君抗衡?更何况是圣上看上你在先?要不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要到边疆挣军功,俞国公趁机哄得老大娶了你,我们小小的文昌侯府哪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我根本不知道,知道了借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把圣上的人迎回府,给圣上戴绿帽子!你要怪就怪你爹,好好的太子妃不让你当,非得把你送到我们这蓬门陋户的,我当时就嘀咕,俞国公府唯一的嫡姑娘,怎么上赶着要嫁到我们府上了,还紧赶慢赶的,当时我只当是你跟个贱民闹出事来,俞国公才找上了老大顶缸,我也就认了,谁知道竟是当今的太子爷,日后的圣上!你要怪就怪你爹,是他发疯,千尊百贵的太子妃不让你做,非得让你做个没落的侯夫人,还连累你本来该当公主的女儿,她要是以公主的身份嫁到温家,温家有谁敢瞧轻她……”
老夫人神经质般来回颠倒着说着相似的话,舒莫辞却不想再听下去,挥了挥手,老夫人无声倒了下去,青筠垂头跪着,脸上的惊愕久久不能消散,所以她们自以为的十三爷自降身价娶个没落侯府的女儿乃是个金枝玉叶,十三爷乃是高攀了?而且若是公主,那就不叫娶,叫尚了吧?
青筠想起温漱流曾打趣的“小白脸”之说,话说如果这位的身份大白天下,十三爷您就是妥妥的小白脸吧吧吧?
良久,舒莫辞才放下撑着太阳穴的右手,淡淡开口,“走吧”。
青筠行了一礼,上前替她理了理披风,裹紧了,才抱起她跳出窗外。
青筠带着舒莫辞去了蒹葭阁,从那坐软轿回春晖阁,软轿在半月池前停下,不过片刻的工夫,所有无关的人全部退走了,只剩下缨络和青筠,舒莫辞长长吐了口气,“青筠,今天的事情你全都听到了,现在就回温府,一字不落的说给十三哥听”。
青筠保护舒莫辞两年,对她的性子也算是摸清了一些,知道多半会是这个结果,应了一声,无声消失在夜色中。
“缨络,你先回去,我坐一会就回去”。
缨络知道她定然劝不住舒莫辞,小心翼翼将灯笼放在半月池边的护栏上,又在舒莫辞惯常坐着喂鱼的地方铺上锦垫,这才不放心的进了洛川楼。
舒莫辞慢慢坐下,盯着半月池黑幽幽的池水出神,前世今生所有种种在脑中走马观花似的不停闪现,最后定格为老夫人一声又一声的“公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