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她心心念念念叨着的，却还是胤禵。
胤禛一愣，略略凝眉道：“皇额娘，儿子陪着你。”
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只说给太后一个人听得，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他从未得到过自己亲生额娘一丝一毫的爱重呵护，这一路披荆斩棘走来，额娘正也成了他路上的荆棘。可又如何呢？她再怎样偏心，到底也是自己的额娘。
胤禛攥着太后的手，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想要生生拉住她已经出窍了一半的魂魄。
而太后却只是任由他抓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眼角慢慢垂下了泪，嗓间呼啸着哨音念道了一句：“到死，你也不愿让我见胤禵最后一面吗？”
这句话化成无形的刀刃，狠狠刺入胤禛心中。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太后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合宫恸哭之声一片，唯独胤禛并未落泪。他仍紧紧攥着太后的手，攥到他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发痛。
眼前有无数的光影闪过，鲜少有片段，是关于年幼的他与太后的。
他记得，那时孝懿皇后崩逝后，他回了太后的永和宫居住。
那时候太后日日抱着刚出生胤禵，吃饭也抱着，睡觉也抱着，都舍不得将他交给乳母。
她那溺爱温柔的眼神，从来没有对胤禛露出来过。
他心里多少是对太后有怨恨的。可那又如何？如今人都去了。他自幼缺失的那份情谊，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乌雅氏崩逝于永和宫，享年六十四岁。
宫中大丧，辍朝五日。
胤禛一直忙着太后丧礼的事儿，而寻出那日往芙蓉花里下毒之人的事儿，便交给了皇后主持。
皇后也懒得深究这事儿。
吃食是文姜做下的，亦是她亲手送去的，这鸩毒若不是她添进去的还会是谁？
于是这日请安时，皇后旋即命人将文姜拿下，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务必说出她此番如此行事是为何。
文姜冤枉，她哪里知道那好好的芙蓉酥里头为何会混进去的鸩毒？
林琅看着文姜被侍卫拖走，看着曦尧面色平平只当自己是没事人一样自顾饮着茶，心底暗暗发怵。
从皇后宫中出来时，林琅命跟着她的宫人先行回宫去，自己则去寻了曦尧，开门键上将这事儿问了个清楚明白：“贵妃娘娘觉着这事儿当真是懋嫔做下的？”
曦尧含着几分笑意看她：“是皇后论了懋嫔的罪，不是本宫。熹妃跑过来问本宫这话，本宫倒糊涂了。”
“娘娘一点儿也不糊涂。这宫里头出了齐妃，人人都深谙借刀杀人的法子。贵妃娘娘此番行事，是怪着太后要了娘娘腹中孩儿的性命？”
“你口中说出的话可要又实证，无端诬陷本宫涉及太后的死，可是大罪。”
林琅摇头道：“贵妃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您不是不懂。如今事情已经闹到这般不可开交的地步，皇上定会处死懋嫔。贵妃娘娘自己的孩子的命是命，懋嫔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曦尧冷哼了一声，也不再掩饰，只道：“那本宫问你一句，你觉着太后她该死吗？”
林琅道：“臣妾不知。这话也不是臣妾该回答贵妃娘娘的话。”
“她若不该死，你自会说一句不该。只有你也觉得她该死，才会说出一句你不知来。”曦尧笑得艳了，抚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她是千尊万贵的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还不知足。皇上让她挪去宁寿宫她不去，皇上给她上尊号她不认，偏一心想着胤禵那忤逆子。你说她这不是给皇上添堵吗？”
她的手很自然的由胸口滑动到小腹上，脸上的笑意也瞬时散去：“年家是年家，本宫是本宫。为何本宫母家的错处，本宫母家的那么一点点恃宠而骄，太后便要将这一切都算在本宫头上？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本宫的孩子被她药死，她被旁人药死，不正是她该有的报应吗？”
林琅道：“可你药死了太后，你的报应呢？”
“哈哈哈哈~~”曦尧笑得肆意疯魔：“本宫的报应？本宫从来不信报应，本宫只信自己。本宫和皇上的孩子没了，皇上不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便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兄长做出那许多荒诞事来，太后为着大清，为着皇上考虑，不得以而为之。她......”
“你休要再说！”曦尧瞪了林琅一眼：“那么皇上呢？他何以半句也不过问？”
“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贵妃娘娘要让皇上如何过问？难不成为了自己一个没出世的孩子，而要了太后的命吗？”
曦尧定定看着林琅，步步逼近她，贴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皇上不过问，只因为本宫不是你钮祜禄林琅。你扪心自问，若是你和皇上的孩子无缘无故被太后药杀，皇上会与太后情谊善罢甘休吗？”她看一眼林琅默然的表情，泠然道：“你心里清楚，皇上定会为了你和太后闹个天翻地覆。可是为了我，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同样都是嫔妃，同样都是从潜邸里出来的老人了，本宫虽是贵妃，可这贵，究竟贵在哪儿了呢？”
曦尧一把推开了林琅，一路癫笑着回了翊坤宫去。
她做下了这事，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独善其身吧。
有时候站在曦尧的处境上想想，她也活得实在可怜。
入王府便不得宠，独守空闺了许多时日，后来好容易有了孩子，可也一个个都是早夭的下场。入宫得了贵妃之位，还是依仗母家的功劳。如今有了身孕却要被太后活活打掉，也是因着母家的功劳太甚。
她这一辈子，从未得过胤禛的真心相待。
在她的立场上，胤禛确实是负了她。
曦尧额话一直绕在林琅心底。若是太后药杀了自己的孩子，胤禛会与太后善罢甘休吗？
这样的问题萦绕在她心尖，她始终也定不下一个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