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大爷这位村子长辈背书,又有石头这个小徒儿作为借口,方长很顺利地在下马村住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月。
老大爷给方长的房子在村尾不远处,的确是个老房子,而且是那种大块泥砖搭成的土房子,很结实。
这样的房子村子里不少,不过如今大部分村民住的都是砖瓦房了,土房子荒废的不少。
这些都是托了青龙帮的福。
林真这个从下马村走出去的青龙帮帮主,虽然没有直接给村子里发银子,但村子里的适龄青年都能在青龙帮找到一份活干。
只要肯卖力,三五年的时间,就能给家中起一座新砖房。
若是肯卖命,这个时间就更短了。
老大爷的儿子之前就在青龙帮分舵谋了个活计,当个车夫,却也是给分舵高层赶车的。
看似名分低微,但能掌控领导行程,也算是领导的心腹之一,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至于老大爷的孙子,听说已经混到青龙帮总舵去了,现在是高级帮众,再进一步就是中层干部了。
但这正是如此,这孙子对于银钱的需求很大。
老大爷家中几乎每年大部分收入都用在孙子身上,用来练武谋前程,全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这也是老大爷对方长给的金叶子动心的原因之一。
这日。
方长正在院子指导名义上的徒儿小石头练武,一门看起来很浅显的鹰爪功。
他以前当冥店老板时,手下伙计朱贵练的就是这门功夫,还是他穿越过来干掉的第一个人的战利品,很有纪念意义。
不过即便力量全部封印,但眼力见识还在,这份鹰爪功早已改的面目全非,同时也更加适应绝灵之地的环境。
即便小石头年纪还小,筋骨未全,但他的鹰爪功,内外兼修,根本不用担心会伤其潜力。
才练习三月不到,小石头就已经能将一套招式练得虎虎生风。
“师父。”
练完后,小石头恭敬站在方长面前,小脸紧绷,和小大人似的,看起来很是严肃,还带着一丝紧张。
之前他或许不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
但三月相处,他已经明白自己拜师是多么幸运。
不说自己力气大了,村子里的小伙伴不敢随意欺负他,家中的生活也因为师父的到来也多了几分生气。
一直劳累的娘亲平日里多了笑容,隔三差五就教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
最重要的是他能每天吃肉了。
原本那香喷喷的肉片,只有偶尔过节时娘亲才舍得买上半斤,现在却是每顿不拉,吃得肚子都撑起来了。
“不错不错,招式已经熟练,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
练功之道在精在纯,你的筋骨正在成长发育,所以太多的套路反而有损你的潜力。
加上你的心思纯净,能够一心一意,这套功夫正好能够让你养精蓄神,厚积薄发。
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用,但只要你肯持之不懈的练习十年,十年之后,身体玄关一破,你就能一跃成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方长对自己随手收的小徒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对了,你娘今天给我们做的什么菜?”
正用心聆听师父教导的小石头没太适应师父的思维变化,但还是认真答道:
“有辣椒小炒肉,清炒大白菜,一个野生鲫鱼汤,还有红绕大蹄髈。”
“还行吧,蹄髈太腻了给你,鲫鱼汤给我。”
方长咂咂嘴,提前做好分配。
封印了力量后,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曾经有些忘却的味道又重新涌上心头。
而他也渐渐找到化凡的路子。
首先就是忘记曾经那翻云覆雨,改天换地的强大修为,真正将自己当做一个凡人。
这是身入红尘的困难之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很多时候,他都不自觉想用法力解决问题。
比如很简单的一件事,他看见杯子要从桌子上滚下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要去接住,而是手指一动,想要定住杯子。
然后杯子就果断落地,碎了一地。
仿佛没有法力,他很多事就不会做了。
他正在渐渐习惯自己的平凡,也在渐渐将过去的记忆封存。
锁神术依旧在发挥作用,这次锁住的是他的记忆,或者说是记忆中的真实。
他呼风唤雨的强大过往就好像是一场梦,虽然他仍旧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看客。
“师父,你在想什么?”
小石头见师父突然开始发呆,不由问道。
方长笑了笑,眼神不自觉有些恍惚。
“没想什么,只是为师最近晚上越来越喜欢做梦了,总是一觉就睡很长时间,不愿意醒来。”
小石头一脸担心道:“是不是住得不习惯?我娘说师父以前一定是贵公子,很多人伺候的。
石头笨手笨脚的,都怪我没照顾好师父。”
“无妨,大概后面就习惯了。”
方长耳朵一动,笑道:
“好吃的来了,去开门。”
小石头一听,也忘记了刚才的话,开心地打开院子大门,门后果然是提着食盒的他娘。
“娘!我来帮你拿。”
小石头忙接过食盒。
“石头,今天有没有听师父的话?”
石头娘名叫沈秀文,才二十出头,荆钗布裙,瓜子脸,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容貌清秀,皮肤白净,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摸着小石头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
如今这个时代男女都成婚早,尤其是村里的姑娘,十四五岁嫁人的大有人在。
沈秀文就是十四岁就嫁给了石头他爹,十五岁就有了石头。
不过能够在石头爹死后独自拉扯孩子长大,若以为她真的软弱就大错特错了。
据石头说,他娘可是曾经一个打跑三个老娘们的人物。
方长再次感概人不可貌相。
“娘,我可乖了。”
可石头还没说完,沈秀文已经走到方长面前了。
“方大哥,麻烦你了。”
沈秀文一边摆弄餐具,一边朝方长感谢,眼底藏着几分羞涩。
方长已经招呼小石头开动,随意回道:
“我还没说麻烦嫂子呢,每天都给我们送饭,辛苦了。”
“呼……这鱼汤真鲜,真甜,嫂子手艺真不错,有时间我也得向你学习学习。”
沈秀文掩嘴一笑,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方长。
“方大哥说笑了,你是天上的人物,哪能沾染厨房的灰尘,若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就是了。
再说你给我的银子剩的还多着呢。”
之前为了给石头补偿营养,顺便给自己搞定三餐,方长给了石头他娘一些银子。
“别不舍得,小孩子练武正是打基础的阶段,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否则该是给他准备药方药浴才好。
现在只能通过食补,让他维持平日里的消耗。
嫂子若是缺了银钱,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身上银子虽不多,但吃饭却是够的。”
方长看着正在抱着个大肘子啃得满嘴是油的石头,笑呵呵道。
沈秀文点点头。“我晓得的。”
方长和小石头吃饭,沈秀文也没闲着,很熟稔地走入房间给方长收拾屋子。
她的手脚勤快,很快就将房间打扫得干净,而后收起方长换下来的衣物。
待到吃过饭后,院中又传来石头读书的声音。
方长平日里教石头练武之外,也教石头读书识字,这也是沈秀文感激方长的原因之一。
练武只能强身,读书才能明理。
石头他爹就是仗着自己有几手功夫,才在外面丢了命。
对了,石头他爹也是青龙帮的帮众,不过是既出力又卖命的那种,在一次帮派火并中丢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
但沈秀文并没有就此忌讳武学,觉得练武不好。
在这个世道,如果没有一身武艺,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
但练了武还得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明白道理,才能不被人当了刀子,白白送了性命。
听着石头那稚嫩的声音,沈秀文抱着方长的衣服,眼中有几分黯然。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也挺好。
如今村里虽有几个老娘们在瞎传她和方大哥的谣言,但不可否认明面上其他人都对她更加客气了。
家中总是要有个男人撑场面的。
可惜,她配不上,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方大哥,你的衣服我带回去洗了,晾干了就给你送来。”
沈秀文收拾好方长和石头吃剩的食盒,又打包好方长的衣服,笑着告辞。
“麻烦嫂子了。”
有人给自己洗衣服,方长乐得轻松。
他如今可不是什么无垢之体,热了也会流汗,几天不洗澡,身上也能搓下一层泥。
但现在可没有什么自动洗衣机,全靠石头他娘帮忙,他才能保持一天一换的卫生习惯。
日子便这般简简单单过去。
下马村的人习惯了村里多出这么一个人。
主要是方长来了也不占他们的地,没有触碰他们少得可怜的利益,连用水用粮,几颗不值钱的青菜都用银子跟他们买。
一些没钱上学的孩子每天趴在墙头跟石头念书识字,方长也不赶他们。
渐渐地,方长虽然不怎么和下马村的人交流,但也莫名有了几分威望。
毕竟一个功夫高,学问好,长得又俊的公子哥,天然地就对他们带有上层阶级压迫感。
一开始还有人担心方长是不是来下马村避难,会为下马村带来危难。
但随着时间推移,意外没有发生,受方长好处的人变多,这种声音就越来越少。
眨眼间。
方长来到下马村已经半年多的时间。
年关到了。
村子里的鞭炮声从大早上开始就噼里啪啦像个不停,火药中特有的硫磺味道弥漫在整个下马村的各个角落。
“今天是有什么大喜事吗?村里怎得这么热闹?”
方长问小石头。
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身上多了几分活波和喜庆的小石头回道:
“我听娘说,今天是真爷爷回村的日子,所以特别热闹,连县太爷都来了呢。”
“真爷爷?林真,青龙帮帮主,难怪如此。”
方长颌首,表示明白了。
每到年关都是林真回家拜祭祖宗的时候,所以这时候下马村就特别热闹,因为会有很多大人物陪同过来。
衣锦还乡,这是每一个人最朴实的愿景。
林真自然也不例外。
“师父,娘想要请您今晚到我们家吃年夜饭,你来吗?”
石头今天可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他仰着头,满怀期待。
方长摇摇头:“不用了,你和你娘吃得开心。”
石头他爹爹娘死得早,所以石头也没爷爷奶奶,家中只有他和他娘。
若是他晚上跑到人家家中吃年夜饭,怕是又不知道给村里传成什么样。
他倒是不要紧,但石头他娘还是要名声的。
石头有些失望,但方长在他心中的威望已经逐渐压过他娘,他不敢违背,只好点点头。
“我知道了师父,那我待会给您带些酒菜来好不好?”
“这个倒是可以。”
方长答应了。
石头又蹦蹦跳跳离去。
不多会儿,石头他娘便来了。
“方大哥可是在嫌弃我和石头?”
沈秀文眼睛红红的。
方长哑然:“这个从何说起?”
沈秀文带着几分哭腔道:“那怎么你从来不到我家吃一顿饭?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过年,我想着方大哥一个人孤单,就让石头来请方大哥。
可你怎么还是拒绝了,难道我家中有老虎不成?”
方长干笑一声:“这不是怕村里人传闲话,坏了嫂子的名声吗?”
沈秀文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不怕,方大哥这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客又在怕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无奈点头:“那好吧。”
沈秀文擦擦眼睛,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薄嗔和娇俏。
“那你早点来,我准备了好多菜。”
“诶。”
方长目送沈秀文离去,神情幽幽。
才半年时间,曾经波澜壮阔的主天地,百般钻营的修行生涯似乎都多了一层朦胧的影子。
当记忆的真实褪去,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那个看到贼人进屋,纸人诡笑就躲在茅厕一夜不敢出来的怂怂少年,还多了几分心软。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待到天色渐暗,方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跨步向石头家走去,背影中却多了几分仿惶和茫然。
……
“咦?”
刚从祖坟回来的林真看着远方的背影,眼神有些迟疑。
“那人似乎不是本村人?”
已经八十多岁的林真因为功力深厚,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如今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在他身旁的下马村村长闻言,顺着视线看去,一眼就认出来方长的身份。
毕竟下马村也就方长穿着那么骚包的白衣长衫。
他笑着回道:“真叔,那人确实不是咱们下马村的人,是旦叔担保住进下马村的一个外地武者。
听说是看中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小孩,所以住了下来收小孩为徒,想要随身教授武艺。
他已经在我们村子住了半年多了,一直很老实。”
“嗯。”
林真点点头,收回视线。
“回去吧。”
在他身后,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