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那谅山的工坊,为了激励匠人,总是不免要树立一个典型,弄出一个所谓年度最佳匠人,而这种匠人大多是吃苦耐劳,心灵手巧之辈。
越是行业不景气,这等事就越是不可避免。
其实大到家国也是如此,大明现如今是内忧外患,外患难平,内忧频生,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军心士气。
朱高燧自然是厌恶徐景明的,这厮就是个人渣,他虽然深信当日广州城下,是赖俊先逃,可是徐景明这个家伙也绝不是省油的灯,这厮若是没有跟着一起临阵脱逃,那才是怪了。
今日所有的黑锅都给那赖俊背了,其他人平安落地,本该安分守己,结果这厮居然厚着脸皮跑来这里大谈什么要忠心竭力。
只是……朱高燧没有做声。
可是朱高燧不做声,徐景明却是喋喋不休,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抽丝剥茧:“微臣前几日做了一场梦,梦见祖父托梦微臣,对微臣说,尔即为徐家男儿,就该当是国家栋梁!该当做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大汉铁骑!要学吾做当关的飞将军,铁血杀契丹,扬威漠北!如就算搭上一条性命,又有何妨?到了那时节,不就能全了那大忠大义!徐家上下忠孝死节,到了这尔这一代,就看你了,你若是活着,便是徐家的耻辱,快快去浴血沙场,诛了南方的反贼,做了鬼雄,方才不辱没了徐家的门楣,微臣乍然惊醒,细思祖父之言,宛如当头棒喝,心中感伏万千,于是暗暗下了决心。非要求这一死不可,此番觐见,只求陛下成全……”
旋即徐景明滔滔大哭道:“陛下啊陛下。微臣微末肉身,何足惜哉。只求陛下准允,无论如果,给微臣一个军职,到那韶关奋勇杀敌,不求扬威四海,只求速死。”接着,这家伙不知哪里来的兴头,红着眼睛。竟是吊起了嗓子:“往常时谈天说地语如钟,我只为咱主公,做哑妆聋,遍身疮癤疖难行动,碜可可的答血流盥,剜心剐骨冤仇重。我今门尽在不言中……”
这是一首元曲,徐景明是听惯了曲儿的,此时信手拈来,真真是凄婉无比,仿佛只有这一曲方能表他的忠心。
朱高燧听得哭笑不得。真恨不得将这厮一脚踹死也罢了,广西来的噩耗还没有消化,却遇到一个跑来这儿吊嗓子的混账。
偏生人家一腔热血。满口忠义,又是皇亲国戚,徐达之后;却是不能将他如何。
只是这厮要去江西,朱高燧是万万不能肯的,虽说这家伙口里说去了韶关,只是做一个边镇小兵,可是以他国公的身份,以他徐家的影响力,当真是做一员小兵么?至少也得给一个主帅或者副将的差遣。而朱高燧深知此人就是个酒囊饭袋,上次在广州就已是前车之鉴。此时哪里还肯让这厮跑去韶关添乱。
既然如此,朱高燧便免不了压着火气。摆出一副欣慰的样子,道:“徐卿不必如此,如今徐氏一族凋零,你们一家乃是忠良之后,朕岂忍让徐家再出什么岔子,朕是万万不能让你去以身犯险的。”
徐景明一听,顿时心如刀割,眼泪磅礴,撕心裂肺的道:“陛下,陛下啊,如此国难当头,徐家但有一人,为朝廷戮力,也是理所当然,陛下这番话,微臣万万不能苟同,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乱识忠臣,微臣恳请陛下务必恩准,微臣的棺木都已准备妥当了,托陛下的鸿福,徐家尊荣三代,用的乃是最好的檀木,微臣若是能为朝廷效命,死而无憾!”
朱高燧已是厌透了他,不愿和他纠缠,只是道:“此事从长计议,你且退下。”
徐景明不肯,于是趴在地上,痛哭哀嚎:“微臣愿意赴死,恳请陛下恩准。”
眼看这厮耍无赖,朱高燧的脸色拉下来,便朝左右的太监使了眼色。
这左右的太监佝偻上前,有人牵了牵徐景明,徐景明只趴着,不理他。
于是大家无奈,只得几人上前将他架出去。
徐景明不肯依,声泪俱下:“陛下,陛下……我不服,不服哇,我徐家世受国恩,受之有愧,我要为国戮力,要为君分忧,陛下……陛下……”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整个紫禁城都能听到他的哀嚎。
几次太监们没架住,徐景明又如饿虎一般向前一扑,又要回到暖阁去,后头的太监一看,七手八脚的各自拉住他,于是他上身张牙舞爪的朝虚空乱抓,下身却被紧紧抱住,满腔热泪洒落在这宫城之内,以至于所有的人朝这看来。
好不容易,这位仁兄被拖到了金水桥。
他突然恢复正常了,大喝道:“放下我来,我答应不去暖阁了。”
几个太监在犹豫,最后终究是将他放下。
徐景明便趴在这金水桥上,又是泪花闪烁,四顾左右的太监一眼,道:“自古忠臣仗义死节,实乃平身夙愿,奈何陛下不肯,我报国无门,实乃生平之憾。”
说罢,便要咬自己的手指头,偏生这手指头一咬,非但没咬破,整个人却是龇牙咧嘴,疼痛难当,他摇摇头,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来,小盒打开,竟是殷红的胭脂,他把手搅拌进去,渭然长叹:“忠臣不畏死,只畏投报无门矣,我愿写下血书,表明心迹。”
二话不说,在这白玉的桥上写上殷红的大字。
写完,徐景明显得有些乏了,身子一耸,又喝令这些太监道:“好啦,继续将我架出去罢。”
于是大家只得七手八脚的将这魁梧的汉子架出去。
人去桥空,这孤零零的金水桥下,河水滔滔,那白玉般的栏杆上,与远处红色的宫墙相衬一起,带着无比的威严,雪白的栏杆上,却有殷红如血的大字,笔画苍劲,可歌可泣:“:“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从前多少事,过去一场空。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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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继续求月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