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御审,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这最后的结果,却是谁也没有预料。
众臣纷纷散去,宁王朱权失魂落魄,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自己那个皇兄为何变脸快过翻书?他已经没有追根问底的心思,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惹麻烦了。
朱棣已经拂袖而去,百官们也纷纷散去,只是留给他们的,却是无数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有无数小心翼翼的揣测。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这是恒古不衰的话题,而今日,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朱棣最残酷的一面,即便是事后回想,也让人不由噤若寒蝉。
众臣浩浩荡荡的过了金水桥,虽是三三两两,可是谁也没有交头接耳,满腹心事,许多人有一种预感,今日殿上发生的事,可能只是个开始,陛下一旦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么也只有天才知道。
至于郝风楼,更是让人费解,这个家伙凭什么让陛下和宁王反目。
种种的疑问环绕心头,宛如阴霾一般,压迫在所有人的心头。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来,高声道:“文渊阁学士解缙,翰林杨荣、杨士奇、胡广、胡俨、金幼孜、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五城兵马司指挥方文静、神机营……锦衣卫东华门百户郝风楼留下见驾。”
太监点到的人物,除了郝风楼之外,都是永乐朝品级虽然不高,却最为靠近中枢的文武官员。只是里头还涉及到了五城兵马司,以及一些武官,这倒是有些令人深思了,那些没有点到名的人自然是不敢停留,乖乖出宫。而点到名的官员则都是脱了队伍,尾随这太监重新往宫苑深处去。
众人到了暖阁,暖阁里的朱棣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只是通天冠并未撤下来,他伏在案上。手握着笔,正在写着什么,众人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把手伸出来点一点,大家知道,陛下手头还有事,所以谁都没有行礼,而是沉默的侧立一边等待。
时间过去得有些缓慢,郝风楼在人群之中显得有点儿鹤立鸡群,显然以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有些唐突。不过看这样子。天子似乎要做一件很重要的决定。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胜利不无代价,陛下和宁王已经当面翻脸,翻脸的结果就是得有人人头落地。我不杀伯仁,终究伯仁还是为自己而死。这让郝风楼残酷的认识到,自己所置身的环境何等残酷,看似没有硝烟,可是时刻都有人流血。
朱棣突然抬眸,显然他的怒气已经淡了,和颜悦色地道:“让大家来,是商讨一件事。”他用手指敲了敲案牍,眯着眼道:“这里有一份急奏,大家都看看吧。”
有太监拱手拿着一份急奏先递给了解缙。随即解缙一一传阅下去。
每一个看过了急奏的人,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等传到郝风楼时,郝风楼其实不用看,便知道急奏的内容。他却是装模作样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递给下一个人。
朱棣语气渐冷:“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解缙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虽然没有和宁王走得太近,可是在这一场御审之中却和宁王的立场十分相近,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解缙毫不犹豫地道:“宁王胆大包天,愧对陛下。微臣以为,应当立即下旨,捉拿宁王,废为庶人。”
朱棣淡淡地看了解缙一眼,对解缙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解缙的态度压根就不是抱着解决问题去的,反倒像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宁王做出切割。
果然,杨士奇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陛下厚待宗室,宇内皆知,宁王固有大错,可是废为庶人,直接让有司捉拿,难免引起不安,微臣以为,宁王固然是老虎,可是老虎未必要打死,只需要拔掉他的牙齿就足够了。”
解缙心里苦笑,他何尝不知道杨士奇才是最佳的办法,可是以他现在的处境,也只能如此‘鲁莽’。
朱棣颌首点头,淡淡道:“如何拔牙?”
杨士奇淡淡道:“陛下……应徐徐图之……”
说到这里,朱棣笑了,笑声带着轻蔑,他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杨士奇:“徐徐图之?好嘛,这法子确实稳妥,不过朕不喜欢,朕就是不喜欢。朕不图那点虚名,什么兄弟和睦,什么善待宗室,这点虚名,朕看不上,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可曾在乎这点虚名?朕不杀宁王,是因为朕还顾念着骨肉之亲,朕要定的,乃是万世不拔之基业,开的,是千古未有之奇勋。唐太宗可以弑兄,朕不这样做,不是朕贪图什么,是朕念着这最后一丝旧情,你们这些文人精于计算是好的,可是有些帐是算不清的。”
他笃定地道:“纪纲。”
纪纲忙道:“微臣在。”
朱棣道:“拿办鸿胪寺少卿姜成、拿办宁王卫指挥朱蓉,还有,宁王的长史和属官,统统拿办,现在就去,立即拿下诏狱,不得有误。”他深深地看了纪纲一眼,补上了一句:“不要让他们任何一个活着出去,朕不要口供,不要他们污蔑宁王有什么谋反举动,朕什么都不要,朕就是要让他们死。”
纪纲打了个冷战,鸿胪寺少卿姜成,原本是宁王的前任长史,后来召到了朝廷任用,这么一个命令,等于是一锅端了。他连忙道:“微臣这就去办,微臣告退。”
朱棣满脸杀机,继续道:“解缙,准备拟旨,宁王世子敕上高王,从子朱盘烨为临川王,三子朱盘烑为宜春王,过了年,立即就藩,裁撤宁王护卫,改三卫为一卫,告诉他,他若是不服,就来找朕。”
朱棣说完之后,挥挥手:“都下去,郝风楼,你留下来。”
等朱棣吩咐完,众人散去,只留下了一个人。
郝风楼看得出,朱棣虽然脸色缓和了许多,可是余怒未消,只是不知留下自己是什么意图。不过今日,他终于见到这个皇帝的另一个面目了,这样的人,若是不做皇帝,还真要被憋死,如此霸气侧漏,不做皇帝没天理。
朱棣似是有些倦了,坐在了椅上,在所有人全部退出之后,他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朕有一件事要办,你跟着罢。”说罢,侧目看了身边的太监一眼:“太子、汉王和赵王还没有来?”
身边的太监躬身道:“快了,请陛下稍待。”
朱棣吁了口气,道:“郝风楼,这一次倒是辛苦了你,怎么样,吃了不少苦头吧?宁王世子的事,朕已赦你无罪,不过你也要记着,往后做任何事都要三思后行。当然……”他顿了一下,道:“朕说的是三思而后行,可是不要怕,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吓人的事,大丈夫在世上,没有胆色是不成的。朕看中的就是你的胆魄,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有耐心听朕的念叨,朕说了也是白说。”
他显得有几分落落寡欢,眯着眼,一副打盹的模样。
用不了多久,太子、汉王、赵王都来了。
太子没想到郝风楼在这里,呆了一下,脸色又恢复如常,上前向朱棣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倒是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见了郝风楼颇为高兴,朱高煦还特意向郝风楼挤了挤眼睛,随即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向朱棣问了安。
朱棣抬抬手道:“难得你们三兄弟都在,就不要多礼了,朕要去办一件事,你们随朕去吧。”
大家都不敢做声。
朱棣动身,大家随着朱棣出了暖阁,外头已有太监备了马,足足五匹,都颇为神骏,朱棣倒也没有什么宫中不许骑马的规矩,率先翻身上马。太子也要上马,只可惜他身材臃肿,那马似乎不肯,打着响鼻甩着前蹄,吓得太子朱高炽连连后退。
赵王朱高燧一看,忍不住讥笑起来,汉王朱高煦也差点笑出声,倒是郝风楼捅了捅朱高煦,低声道:“太子是殿下兄弟,殿下应当扶太子上马。”
这声音很低,朱高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起那嘴角上的嘲笑,三步两步上前搀扶住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的脸色铁青,悄悄去看朱棣的脸色,可惜上马之后的朱棣早已忘乎所以,勒马朝西华门方向狂奔而去。朱高炽这才松了口气,上马之后不敢骑快,慢吞吞地尾随其后。
其余诸人这才上马,尾随朱棣而去。
朱棣突然骑马出宫,而且并不带随扈,只带着三个皇子和郝风楼,让人一头雾水,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样的皇帝也算是天下少见。
倒是三宝太监吓住了,他原本以为陛下只是在宫中骑马,谁料竟是直接出宫去的。连忙吩咐几个大汉将军道:“快,快,知会应天府,知会锦衣卫,知会五城兵马司,知会五军都督府,告诉他们,陛下出宫了,若是有宵小冲撞了圣驾,谁都担不起干系,快,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