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船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太祖在的时候,不过是信手捏来,尤其是在张士诚和陈友谅时期,由于南方诸侯们相互攻伐,因此造船的技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只是自此太祖皇帝禁海,那些从前的船匠早已另谋出入,只有一些朝廷小规模的造船,保住了一些人的饭碗。
眼下手艺还是有的,各种船只的制造流程,在古籍中也都有记载。
至于这些匠人,也都是造过一些船的,可是真要说手艺有多好,那也只有天知道。
他们一到,便被安置下来,安置他们的不是别人,乃是郝三。
郝三这一趟亲自来安南,就看出了郝家对造船的重视。可是要造船,眼下的经验却是一片空白,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银子。
没有错,郝家什么没有,就是有钱,既然有钱,那么自然花最大的气力,招募船匠,花费重金,购买船料,而现在,银子花了出去,就得听到响了。
郝家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所以见不到船,这上上下下可就不好交代。
郝三对这里的事务都很好奇,最好奇的就是船坞。
这里的船坞乃是安南造海船的地方,只是战乱之后,这里便荒废下来,这里近邻海防市舶司,距离海防城有一些距离,却也安静,因为附近有一条河流直通清化,同时也有支流,甚至可以抵达升龙和谅山,所以这里的地理位置可谓极佳。
原先的船匠早已不知下落了,所以征用原先的安南船匠也不可能。
好在谅山那边拉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居然统统都是汉人,都是从前反叛的明军,此后成为了劳力。
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劳力的情绪很是不稳定,有不少人试图逃窜。不过很快,这种情况就越来越少,甚至不必监视,也极少有人潜逃。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一旦潜逃就是逃犯,追回来便是敲骨扒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是真的逃了,在安南无法立足,挨饿受冻,若是逃去大明,那里黄册制度森严,没有路引和户册,根本无法立足。
反观在这里修桥铺路,或者是在工坊中做活。虽然辛苦,每日汗流浃背,可是有吃有住,伙食也算不错,其实和从前做官兵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所有的劳力。全部保留了官兵的编制,分为百来个千户所,百户所之下设百户,百户之下是小旗,每个小旗是十一人,小旗管理一个生产的队伍,然后再派遣做工。小旗来作为监督,各旗之间也有竞争,比如在布纺里,一个小旗便是一个高炉,每日炼出来的合格钢铁多少都有记录,月底的时候结算。产量高的小旗都有赏金,这些赏钱直接下发给每个劳力,在他们的劳力营里有专门的杂货铺,无论是书籍、香烛、熟食、水果、衣衫之类,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专门的赎买制度。只要劳力存了百两银子便可获取自由,自此不再是劳力,甚至也可以在工坊里做工,当然,工钱比劳力高了不少,赎买之后最大的吸引力便是接了家小来生活,这对劳力们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百两银子,即便是一个劳力所在的小旗月月都力争上游,年年赏钱不拉,没有七八年功夫怕也存不到。可是对劳力们来说,有了赏钱,却是动力。在小旗的内部,那些磨洋工的家伙往往都会遭人鄙视,因为这种人拉了整个小旗的后腿,毕竟每个小旗内部都会有几个记挂着妻儿的人,越是在这里,这种情绪就越是激烈,他们赎身的愿望极为强烈,这种人干劲最是十足。即便是无牵无挂的人,谁不指望多一点赏钱?有赏钱总比没有的好,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手里有个钱偶尔买些水果,这些可都仰仗着赏钱。
是以,任何阻挡大家挣银子的人都会受到同旗的人排挤,被小旗官拿来收拾,有的人固然是偷了几下懒,可是最后遭受的却是众人白眼,甚至是各种欺辱,得不偿失。几番下来,大家都明白了规矩,再不敢偷懒了。
这些抽调来的劳力,个个精壮,一个个肤色青铜,满手的老茧,一看便是能做事的人。
他们抵达这里之后,郝三便拉着船匠开始挑人。
每个船匠都可以收两个工徒,用来打下手,这倒是让船匠们很是满意,显然,他们的规格是老师傅的级别,平时出工也可以轻快一些。
挑完了工徒,紧接着就是购置船料了,其实这倒不必他们担心,谅山那边早有准备。倒是如何造船,造什么样的船,此时却是眼下所有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和从前一样,金陵那边,郝大人送来了一些草图,还有一些书信,里头倒是有不少的意见。对郝大人的意见,谁也不敢轻慢,即便是半拉子的船匠,至少这造船的大致工艺流程却是知道,所以大家凑在一起,在郝三的组织下已经开始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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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的情形从各方面渠道的书信往来来看,还是大致稳定的,谁也不曾想到郝家居然成了稳定安南的主要力量。
因为郝家的买卖,所以导致安南上到贵族,下到寻常的百姓,此时都开始有了活干,有人种棉花,有人开矿,而且大量货物的运输就免不了修葺一下官道,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挣点银钱而努力。
人就是如此,既然可以通过做工来挣饭吃,能养家糊口,谁吃饱了没事干,非要去琢磨那些国仇家恨,即便是心里有了不满,可是想到明日还要上工,还要打理老爷的棉花,要去开出矿来,一日劳作下来,再大的怨恨也都已经心淡了。
而对于贵族和士绅老爷们来说,最紧要的是眼下的买卖,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真的,如此好的机遇,不趁此大捞一笔,反而没事去反人家,且不说这里头的风险有多大,即便是没有风险,也让人提不起兴趣。
人都是逐利的,最崇高的理想也抵挡不住人类的贪欲。
郝风楼对安南的现状很满意,他在家里歇息了一个多月,便开始去锦衣卫点卯。
身为指挥使佥事,却是因为接了皇差去了安南公干,所以这位佥事大人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好在锦衣卫上下对他都颇为客气,眼下京师里头,谁不知道郝佥事的能量,即便是两个同知也不愿和郝风楼有什么争端,至于纪纲,倒是唤了郝风楼去了几次,随口说了一些寒暄的话。
不过郝风楼估计,纪纲这是想旁敲侧击,想打听一些安南的事,显然安南的情况,余波还在京师酝酿,陛下弄了一个胡广,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什么举动,锦衣卫今年出奇的不顺,处处被动,这让纪纲很是恼火,因此现在颇有点想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思,而后制造几个冤案错案出来,整死几个人,好教陛下青睐。
这种心思,郝风楼心里自知,却没有表露,只是小心答话,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宫里头近日传出许多消息,这些消息之中,尤其引人关注的就是造船。
天子是个不甘寂寞之人,平定安南之后,似乎便有意下西洋了。下西洋的目的,众说纷纭,在坊间流传较广的是寻找建文的下落,不过在郝风楼看来,寻找建文,显然有点言过其实,如此大张旗鼓,四处造船,筹措下西洋的事宜,怎么可能是为了追缉自己的侄子?这天下人都知道要下西洋,各国多半也有耳闻,建文又不是傻子呆子,难道会坐在那儿,等着你来拿?只怕闻讯之后,早就远走高飞了。
这么做,可以说是好大喜功,但是从郝风楼的角度,这是朱棣野心勃勃的一面。
世人眼中的朱棣,或许只是个篡位的藩王,可是郝风楼看来,篡位显然只是朱棣的第一步,朱棣要做的,显然不只是做皇帝这样简单,这个人的脑子里所思所想,某种意义来说,早已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
平安南,下西洋,无论是任何一件事,说起来都不容易,没有足够的魄力,没有足够的野心,又怎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朱棣想要的是万国来朝,想要的是四海臣服,而越是这种胸腹之中怀有雄心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急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而自知自己时间有限,那么自然而然,这种急迫的心情,就占据了他的内心,安南初定,下西洋的事就提上了日程。而且从朱棣屡屡召开廷议与大臣讨论的迹象来看,显然皇上最后的一点耐心已经消磨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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