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宫门口的脏污已经被洗刷干净了,路边还有焚烧艾草香料的余烬。宫门口有软轿在那里等着,四个小黄门抬着章毓卿去了东宫。
宫女领着章毓卿进了大殿。
不光章毓莹在,连太子殿下也在,每人面前摆着一张食案,放着精致的酒水菜肴。
章毓卿一进来,章毓莹就立刻盯住了她。
昨夜在宫门口匆匆一瞥,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章毓卿,皇上的尸体就炸开了,惊慌错乱之下,她都没有看到章毓卿现在怎么样了。
章毓莹细细打量着章毓卿,手指紧紧的绞着帕子,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她跟着陆惟日子过的不顺畅的证据。
然而章毓莹失望了,两年多未见的章毓卿依旧是那副冷清淡然的模样,漂亮出尘,一双沉静秀丽的眼睛熠熠生辉。
一点都不像是被丈夫厌弃,生活悲苦的怨妇。
没准是她故意装成这样的!章毓莹不甘心的想到,她惯来会装模作样的!她一个乡下丫头,粗鲁无礼,大字不识,性格又不讨喜,陆惟肯定看见她就烦!
要是陆惟喜欢她,陆惟现在都是二品统制了,怎么章毓卿身上都是些寻常货色的首饰衣服?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殿下!”章毓卿行礼,要弯膝下跪时,在太子的示意下,章毓莹伸手虚扶了一把。
太子说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章毓莹观察章毓卿的时候,太子也在打量着她,心里涌动的是十分奇特的感觉,若是当年在苦德指认凤命之女时,章毓莹这个蠢货没有自己跳出来嚷嚷她有才华,是不是有可能嫁给他的人就是章毓卿?
陆惟娶了章毓卿,就能从九死一生的宝川挣一条命,势力越来越大,直到成了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
不管气运,凤命一说是不是那群和尚装神弄鬼,章毓卿这女人可比章毓莹旺夫多了!
看看自从他娶了章毓莹,都倒霉成什么样子了!战事不顺,叛乱频发,还死了爹……
而且,这章毓卿模样秀美,气质出尘,他娶的凤命之女虚荣浅薄的叫人一眼看透。
太子表情愈发阴沉,有种自己被坑成冤种却又说不出口的憋屈愤怒。
章毓卿本也没打算跪下去,立刻起了身。
“来来,姐姐,坐我旁边。”章毓莹热情的招呼章毓卿坐到了她旁边空着的食案旁。
太子说道:“这一路的事孤都听永康他们说了,辛苦陆夫人了!”
“不敢不敢。”章毓卿说道,“要说辛苦,还是太子殿下辛苦,既要忍受丧父之痛,还要强打精神,撑起大夏,实在是不容易!”
这话说的让太子面容缓和了不少,暗道章毓卿连说话都比章毓莹强,章毓莹就只会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恐惧的喊殿下饶命。
无聊至极!
太子又问道:“陆表弟怎么样了?身体可安好?”
章毓卿叹了口气,说道:“我走的时候,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过殿下放心,我夫君对大夏对殿下一片赤诚,只要他还活着,就必不会让一个胡人越过大夏边境!”
太子满意的点头,“好,这才是孤的好表弟,好臣子!”
荆州朝廷军和江夏逆贼打的如火如荼,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却依然无法平叛,南方红莲教势力愈发扩大,不停的有县乡被攻占,东边响马作乱,让官府焦头烂额。
西北凉州又在跟胡人打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若是陆惟像他们父子一样有私心,放胡人进关,太子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内部如何乱都是大夏人自己的事,关起门来慢慢解决就是了,可绝不能把胡人放进来。这也是尽管太子膈应陆惟膈应的要命,对章毓卿还要捏着鼻子客气对待着的原因。
他能不想杀了护卫不力的金永修,金永康等人吗?杀不了,杀了金永修,谁统帅几十万军马去打江夏逆贼?
杀了金永康,打草惊蛇,金永修为了自保,还能跟朝廷一条心吗?能不反吗?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就更杀不得了,陆惟一怒之下,不打胡人了,掉头率几十万大军压向京城,还能轮得到他坐皇位?
“殿下过誉了,都是他分内之事。”章毓卿微笑道。
太子殿下看着章毓卿,慢悠悠的说道:“陆表弟娶了你,也算是时来运转啊!看你们夫妻过的好,我父皇在天之灵,一定很是欣慰。”
“皇上是个好皇上,只可惜天妒英才!太子身负家国重担,一定要节哀保重身体啊!”章毓卿假惺惺的说道。
眼看章毓卿和太子相谈甚欢,章毓莹坐不住了,插嘴说道:“姐姐跟陆大人成亲两年多了吧?我记得是在我嫁进东宫之前姐姐就嫁给陆大人了。一晃两年都过去了,时间过的真快!”
这会儿上,宫女在章毓莹的示意下把她生的太子嫡子抱了出来。
章毓莹得意的接过儿子抱在怀里,“这是我儿子,一岁多了!毓卿姐姐是不是还没消息呢?不过也不着急,你和陆大人都还年轻呢!趁这段时间在京城,我给你找个御医好好调理调理,实在不行,给陆大人多纳几个妾就是了!”
“行了!”太子不悦的呵斥道,“看看你的样子,说长道短,长舌八卦,可有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天底下最不希望陆惟有后的人就是太子了。
只要陆惟还没有孩子,那就代表着他后继无人,死后一切东西都要上交朝廷。人一旦有了儿子,就会想着给子孙谋划,难保不会有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野心。
太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蠢女人竟然拿生孩子的事刺激陆夫人,简直是猪脑子!他巴不得陆惟有毛病,生不出来孩子。
最好是不举,太子心里补充道。
“太子妃教训的是。”章毓卿好脾气的说道,“不如请太子妃赐几个女人我带回去,也好早日诞下陆家的子孙。”
听章毓卿话外的意思,章毓莹惊了,“陆惟竟然连个妾都没有吗?”
“这……我夫君大半时间都在军营,不许家眷探望,他有没有别人我不太清楚,。”章毓卿说道。
章毓莹这才心里舒坦了,陆惟都是二品大员了,怎么可能没个妾?难不成还守着章毓卿一个人过了?
怪不得生不出来孩子,肯定夜夜独守空房!
“真的吗?”太子眼神狐疑,“你们凉州花灯节上,陆惟不还当众给你摘了花灯,引得众人争相作诗追捧吗?”
章毓卿心里把陆惟骂了个狗血淋头。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章毓卿叹口气,“我当初随他从京城去宝川,陪他从最难的时候一步步走过来的……毕竟人非草木,我夫君总要在人前给我这个正室夫人几分薄面的。”
太子嘴角弯了弯。
若是真的,陆惟倒是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那个骨子里高傲的陆表弟估计打心眼里瞧不上他父皇随便塞给他的这个乡下丫头。
从皇宫出来,深秋时节,章毓卿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坐到自家马车上,她拿起点心猛吃了几口,饿的发昏的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在宫宴上,她一口水没敢喝,一口菜没敢吃,喝酒也只是略沾了沾唇。
章毓卿摸着肚子,叹气道:“真是委屈你了。”
现在月份尚小,还不明显,但再过几个月,她怀孕的事怕是瞒不住。
回到凡思院后,杜景仪便带人去了一趟慈悲庵,请了端淑郡主过来。
和从前相比,端淑郡主并未有什么变化。此次她过来,倒是没有穿僧袍,繁复的六幅马面裙外套着一件勾着金丝牡丹的罩袍,风采明艳动人,任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不愧是曾经的太子嫡女,人间富贵花。
章毓卿刚刚孕吐过,脸色惨白,鬓边的额发都浸湿了,贴在脸上,和美艳大气的婆婆比起来显得相当憔悴。
婆媳一见面,章毓卿先行礼说道:“按规矩,该我去拜见您,只是实在形势不许,还请母亲见谅。”
端淑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章毓卿屏退了左右。
端淑脸色凝重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章毓卿。
待门关上后,章毓卿单刀直入的说道:“母亲,我怀孕了。”
端淑惊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把章毓卿拉到椅子上坐下,叹气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说!几个月了?”
章毓卿说道:“四个月了。”
端淑想到章毓卿怀着孕从凉州奔波到荆州,又从荆州回京,一阵心惊肉跳,喃喃道:“这孩子倒是个结实的!”
“母亲,不能叫太子他们知道我怀孕了。”章毓卿轻声说道。
端淑握着章毓卿的手,“这是自然。你可能也听说过,当年盛道亭镇守鹿儿卫,父母儿女都在京城为质,结果被泰昌帝杀了个干干净净!”
天下这么乱,谁知道陆惟哪天会不会被逼起事,若真有那天,她和陆德文死了没什么,但她的孙儿不能死于非命,决不能生养在京城。
章毓卿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幸好盛归心是盛夫人去边关探望丈夫时秘密生下来的,自小假借下属孩子的身份养在边关。
归心归心,盛夫人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一定是盼着儿子长大后能够归来见她。
可直到盛家满门覆灭,盛夫人也没能再见到小儿子。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在虎狼环视的京城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