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也伺候了陆大人啊!”郑国公夫人委婉的说道。
端淑嗤笑一声,愈发不满,“伺候什么了?别人家媳妇都是三年抱俩,她呢?”
郑国公夫人赶忙说道:“这事急不得,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若不是她,我儿能去西北吃风沙受罪?现在日日在前线打仗,生死不知!”端淑抱怨了一句,声音压的极低,带着一股悲凉的意味。
郑国公夫人自然听到了,心领神会。
当初陆惟得了宝川都司的差事,不就是太子要娶凤命之女,瞧他不顺眼,把陆惟发配到西北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
端淑不敢怨太子,也不敢怨凤命之女,只能怨恨这个自幼失去了父母,没有娘家撑腰,飘萍般无依无靠的乡下女子了。
这也没办法,谁让章毓卿命不好呢?都是章家姐妹,人家章毓莹自小父母双全,又是京城四姝又是凤命之女的,定亲对象不是陆惟就是太子,看看章毓卿,简直都被比到泥地里去了!
陆惟是二品统制又如何,两军对垒,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哪天运气不好,就殒命沙场了。
这么一想,郑国公夫人顿时心理平衡多了。
虽说她儿子金永康不怎么成器,可好歹安安全全在京城待着,端淑现在靠着儿子是风光,谁知道她儿子能活几天!
“话说回来,我听说荆州战事不顺啊!这都几个月了?耗费了朝廷那么多兵马粮草,怎么您家那个做总兵的儿子还没歼灭逆贼吗?”端淑可不想看见郑国公夫人得意,转而问道。
郑国公夫人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暗骂金永修那小孽畜才不是她儿子,说道:“战场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哪懂!想必确实很不容易。”
端淑得意起来,热情说道:“金总兵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写信问问我儿!我儿百战百胜,打谁赢谁!”
“再说吧!”郑国公夫人恨的咬牙,她今天就是嘴贱,压根不该跟端淑说话。
此时,内侍唱喏,太子皇后太子妃等人进了大殿。
昔日宫宴都是皇帝端坐主位,如今换了太子,众人都心知肚明皇上驾崩之事,如今看去不免有些唏嘘。
皇后心里也不怎么舒坦,虽说她已经是实际上的太后了,但大夏内忧外患,皇帝死了,迄今头颅不知所踪,尸体腐臭炸的一群人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而太子能力尚显不足,大夏皇室宛若在风大浪急的暴风雨中行驶的一帆孤舟,稍有不慎就被掀翻倾覆。
章毓卿冷眼瞧着高位上的人。
太子身形消瘦,尽管涂了厚厚的粉,依然遮不住脸上因为吸食五石散烂掉的疥疮。
就算坐到了龙椅又如何?太子无德无能,哪有一个忠心为他的臣子!看似登上了高位,实则真正的孤家寡人,驾驶着一艘注定要翻的船。
她等着这躁朽的王朝葬身汪洋大海的那天!
太子举起了酒杯,向大殿中众人说道:“父皇在外御驾亲征,今日就由孤来招待诸位爱卿,诸君满饮此杯,祝前线将士们旗开得胜,全歼反贼!”
话说的咬牙切齿,仿佛许下这个祝福,就能真的扭转大夏国运,杀掉叛逆一样。
众人哪敢说什么扫兴的话,自然是顺着太子的话往下说。
章毓卿垂眸端起酒杯,沾了沾唇。
盛归心已经离开了江夏王,江夏王帐下并无出色的将士。金永修手握几十万朝廷军,有朝廷全力支持供给的军需粮饷,依然没有剿灭江夏反贼。
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泰昌帝死在他驻守的南阳,太子明面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下诏安抚,但君臣之间彼此心知肚明有了裂痕。
金永修是个一心想要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他不会让自己陷入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太子已经无将可用了。
宫宴过后,端淑领着章毓卿往宫门外走。
才下过一场雪,地上湿滑。
端淑借着宽大的袍袖,紧紧的抓着章毓卿的手,一步步把她拉到了马车上。
到了车上,两人才稍稍松一口气,端淑握着章毓卿冰凉的手,安慰道:“好孩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有。”章毓卿说道,“今天孩子很乖。”
端淑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章毓卿笑着摇头。
她肚子里的宝宝不只是陆惟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刚诊出有孕的时候,她曾发愁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皇帝出宫的机会不多,如果不趁皇帝出宫的时候暗杀,他们很难等到机会。
所幸宝宝很听话,一路陪着她深入险境。
血脉相连并不是说说而已,宝宝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在她肚子里划动着小手小脚,她才真切意识到了原来这世上有个人跟她同呼吸共命运。
她再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春节的时候,婆媳两个关起门来自己过节,白天里读读书,聊聊彼此的观点看法,日子过的平淡温馨。
端淑郡主并不是一心只念佛经的迂腐妇人,相反她相当博学,跟她谈论什么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见解独到精辟。
待听到章毓卿对“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释义后,端淑抚掌大笑,连道有道理,有道理!她若早二十年遇到章毓卿就好了,人生肯定更豁达通透。
婆媳两个常有相见恨晚之意。
大年初一下午,凡思院外门有人递了帖子,说章府派人来问,明日小陆夫人可要回门,章府好准备待客。
“呵!”章毓卿轻蔑的笑了一声,毫不迟疑的说道,“我爹娘尽丧,没有门可回。”
自从她回京,章家没少借着娘家的名头说事,不是要来拜访她,就是送礼,都被端淑打发走了,这次更过分,竟然问她回不回门?
哪来那么大的脸!
然而章毓卿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章府竟然派了章毓舒过来,打着见姐姐的旗号。
章毓卿肚子已经大了,当然不能见章毓舒,免得被人猜到她身怀六甲。而章毓舒一个庶女,也劳动不了端淑亲自接待,杜景仪和钟鹤便出去打发章毓舒。
凡思院门外,章毓舒尴尬的站着,听着杜景仪含笑温和的说陆少夫人身体不适,实在不能见客,还望章姑娘谅解。
章毓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谅解谅解!陆夫人好好休息,我,我这就走!”
钟鹤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倒是跟章家其他来人不一样,是个懂廉耻的,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们夫人真的是身体不适,谁也不见,之前都跟你们章家人说过的。”
他是真的不懂,都明明白白拒绝过很多次了,为什么章家还要一趟趟的派人过来拉关系?
当年对他们夫人不好,现在找补有什么用?
章毓舒满脸涨红,细如蚊讷,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长辈吩咐,我,我……”
她只是个庶女,家里谁不压在她头上,不管是老夫人,章作贞还是章夫人,谁都能指使她走这一趟。
她能不知道章毓卿痛恨章家人,根本不想见章家人吗?她来了章毓卿也不会见她,只会自取其辱。
章毓舒手指来回搓着,心里一片悲凉,她也不想来讨人嫌,但她没的选。
钟鹤看到章毓舒圆圆的大眼睛红彤彤的,晃着水光,又惊又慌,急忙说道:“哎,哎,你怎么哭起来了?我,我也没说你什么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章毓舒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十来岁的少女瘦瘦小小的站在那里,鼻子眼睛都是红的,巴掌大的小脸十分可怜。
杜景仪伸手拍了下钟鹤的脑门,歉意的说道:“这小子是个愣子,不会说话,章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钟鹤摸着脑袋,诚心诚意的给章毓舒道了歉,说他是个粗人,才开始读书没多久,有失礼之处让章毓舒莫要跟他计较。
“不不不!”章毓舒慌了,摆着手,“是我失礼,我,我不该来的!我这就走!”
杜景仪笑眯眯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了章毓舒。
章毓舒并未伸手,茫然的看着他。
“在我们夫人心里,你是不一样的!我们夫人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杜景仪小声说道,“这是我们夫人给你的小礼物,拿着吧!”
章毓舒接过了锦盒,回头看了眼守在牛车旁的丫鬟婆子,都在那嗑瓜子聊天,并未注意到这里,便悄悄的将锦盒藏到了袖子里面。
“小鹤儿,把章姑娘送到家。”杜景仪吩咐道。
章毓舒刚想说不用,那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个起步飞跃,纵跳上了大门口处拴的马上,动作干脆利落,潇洒如风。
钟鹤策马走在章毓舒的牛车旁边,章毓舒掀起车帘,偷偷看着眉目舒朗,身材结实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心中十分羡慕怅然。
男孩子可以走出家门,打拼天下,当自由的风。
而她只能被困在章家的后院,日复一日的忍受章夫人的打压欺辱,直到长大后,再被章家随便嫁给一个什么人……
也许是给一个人做妾,延续她母亲的悲苦命运,被主母磨搓至死,也许是嫁给章家需要笼络的人做正妻,不论如何,她都身不由己。
章毓舒手里捏着章毓卿给她的小盒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带着委屈茫然的颤抖。
街道上嘈杂,钟鹤听到声响,转头诧异的问章毓舒,“你刚跟我说话了?”
“没,没有!”章毓舒慌忙摇头。
钟鹤挠了挠头,“没有吗?那就好。”
章毓舒莞尔一笑,夸奖道:“你骑马骑的真好!”
“这算什么?”钟鹤爽朗的说道,“在我们宝川,我只能算一般水平,很多骑马骑的好的,能在疾驰的马背上站起来呢!”
章毓舒惊的瞪大了眼睛,“真的?”
京城里那些号称是马球高手的贵公子,可没一个敢在疾驰的马背上站起来呢!
“自然是真的!”钟鹤骄傲的说道,“我骗你干什么?你要是能来我们宝川,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我们宝川是特别好的地方,虽然没你们京城繁华,但我们那里风光好,而且没你们京城人这么多心眼子!”
章毓舒被他逗笑了,笑过之后,怅然说道:“我去不了……”
“怎么去不了?”钟鹤反问道,“我们夫人说了,只要有腿有脚,就能去天下任何地方!”
少年笑容热情洋溢,比天空中的太阳都耀眼,又充满了一股激昂向上的蓬勃朝气。
旁边跟着牛车走的婆子听到两人说话,抬高了声音,不悦的说道:“毓舒姑娘,您是章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跟不三不四的人说话!这成何体统?章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钟鹤显然听到了,没有再吭声。
章毓舒看着沉默的少年,心中勃然生出一股怒气,这婆子是章夫人派来的,跟个幽魂似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把她当主子尊重,当即说道:“你说话如此刻薄,才是堕了章家的脸面!”
她本就是温柔胆小的腼腆性子,就算是骂人,都带着颤音,一点气势都没有。
“姑娘好大的脾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婆子吃了瘪,没敢在外面跟章毓舒吵起来,翻着白眼嘀咕道。
章毓舒还是第一次骂主母派来的人,一颗心紧张的咚咚直跳,骂出来之后,仿佛她心中的郁气都散去了许多。
嫡母派来的婆子又怎么样?她骂都骂了!有本事就像当初撵走毓卿姐姐一样,把她也撵走!
钟鹤朝她扬起了一个笑脸。
章毓舒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她刚才一定很霸气!
“你也太怂了吧!”钟鹤指着章毓舒笑的乐不可支,“你这是跟人吵架吗?我的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蚊子哼哼!”
章毓舒简直不敢置信,回过神后脸刷的烧的通红,又羞又恼,缩进了马车里,简直没脸见人。
等回到章家后,她从牛车上下来,只看到少年骑马离去的背影,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晃晃悠悠,潇洒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