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泰昌帝就是打着进京勤王的旗号第一个冲进京城,占了皇宫的,这波操作安平帝很熟,但不代表他想让别的藩王有样学样,是以他坚决不肯答应让藩王带兵进京。
让藩王进京等于引狼入室,八成陆惟没被赶走,他先被赶跑了。
既然安平帝不肯向藩王求援,那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用二十万禁卫军跟陆惟的五十万大军死磕,金永修就别指望了,他要是回京救援,江夏王肯定追在后面,挥师北上,直杀京城,到时候几波人马在京城喜相逢。
二是按陆惟说的办,朝廷把端淑郡主和陆少夫人给他送过去,安平帝认个怂。只要陆惟还是大夏的臣子,就不会轻易造反,毕竟谁都不想世代背上乱臣贼子的黑历史。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第一条路是走不通的,是最坏的结果,连鱼死网破都称不上,安平帝这条鱼死了,陆惟这个网都不见得会破,无非是名声难听了点。
而第二条路安平帝也不想走,他还想要人质辖制陆惟。
“先把陆府围起来!”安平帝输人不输阵,“不可放出去一个人!”
陆惟率大军压向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纵观大夏疆土,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要么兵祸,要么重税徭役,要么两者都有。
绝望的民众对泰昌帝和安平帝父子两个的不满和愤怒与日俱增,街头巷尾都悄悄传着“泰昌帝不泰昌,安平帝不安平”的童谣顺口溜。
而陆惟的口碑也急转直下,从不少人口中的民族英雄变成了处心积虑的乱臣贼子。但陆惟的功绩实在耀眼,加上平日里不但没有劣迹,反而在百姓眼中官声很好,他的铁忠粉们表示分明是泰昌帝不厚道在先,人家陆统制在边境为大夏流血流汗,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杀胡人,泰昌帝扣了人家陆统制的亲生父母在京城不够,还要趁人家带兵去打胡人,保家卫国的时候强硬的以圣旨的名义带走陆夫人。
怎么能不叫忠臣心寒呢?
他问朝廷要自己的亲娘和媳妇,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陆德文,被所有人下意识的忽略掉了。
啊?原来陆统制亲爹还活着啊?端淑郡主住在庵堂里面,竟然不是给亡夫超度吗?
不少学子都在搞联名上书,要求朝廷将陆惟母亲和夫人放回凉州,不要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这事吵的沸沸扬扬,朝廷迟迟拿不出处理结果,大臣和百姓们都慌了,以陆惟大军日行百里的速度,再多墨迹几天,他们就可以在京城近距离欣赏陆统制的风采了。
外面再沸反盈天,凡思院中依然风平浪静。
直至有一天,婆媳两人对弈一局之后,端淑突然说道:“我继续留在京城,你回凉州吧。”
章毓卿一惊,“母亲……”
端淑啪的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仿佛说的事情不过是今天晚上吃什么那么随意简单,“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陆惟还是大夏的臣子。”
“大夏已经风雨飘摇了。”章毓卿说道。
端淑摇摇头,笑容讥讽,“泰昌帝和安平帝父子愚蠢不会治国,把我们方家的江山搞到这步田地……只要有人能稳定局势,大夏这艘船就能继续乘风破浪。”
章毓卿便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只说道:“皇上只是还在权衡,等再过两日,陆惟领兵逼近京城,他只能妥协放我们走。”
“傻孩子!我走容易。”端淑摸了摸章毓卿的头,“但我留下,意义更大。皇上对陆惟的戒心和防备不会那么高,而且我在京城,有什么消息可以及时传递给你们。”
章毓卿心里不好受,“可是……”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端淑加重了语气说道,“我是陆惟的母亲,他们更愿意让我留京城做人质。只要陆惟好好的,我在京城就会好好的!”
一个是生养他的母亲,一个是先帝强塞给陆惟的乡下丫头,尚未生育,在陆惟心里谁更重要不言而喻。只要陆惟还是手握重兵的凉州统制,满朝上下不会敢对端淑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你回去,生下孩子,好好的把它养大。若是以后有机会,悄悄的把孩子带过来认认我这个祖母。”端淑伸手摸了摸章毓卿的脸颊,微笑说道。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端淑脸上,她眸光温柔慈爱,鬓边的金步摇亮闪闪的,面容艳丽,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来的贵夫人,观之可亲。
那一瞬间,章毓卿眼睛突然红了,她已经记不得安如雪长什么样子了,端淑让她久违的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
就在京城气氛风声鹤唳之际,端淑郡主主动站了出来,说她年纪大了,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是想继续留在京城,不愿意去西北,还是让儿媳妇回去照顾陆惟吧。
陆惟亲娘都这么说了,便是陆惟也挑不出毛病。
这样局势又回到了从前,朝廷有陆惟亲生父母为质,陆惟则继续为朝廷效命,镇守凉州。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纷纷赞颂端淑郡主深明大义,为国奉献,不愧是金枝玉叶。
更有不少声音偷偷写批判的文章,大骂泰昌帝作妖,本来陆惟父母都在京城,处于皇室的监看之下,泰昌帝非要连人家尚未生育的夫人都要拉到京城为质。
闹这么一大出,劳民伤财,丢人现眼!
章毓卿这会儿在众人眼中还病着,却要马上出发回凉州了。
太后嘴上说着体恤皇后和陆少夫人姐妹情深,特许皇后去陆府看望姐姐,顺便回娘家看看。
女子嫁入宫闱后几乎没有出宫的可能,除非日后跟着儿子去封地,那也得看皇上准不准,能出宫省亲都是天大的荣耀。
章毓莹出宫的排场很大,浩浩荡荡带了几百个内侍宫女,还有禁卫军开道后卫,队伍前后蜿蜒了几条街。
皇后娘娘要来的懿旨几乎和章毓莹前后脚到,章毓卿彼时正在写给凉州部下们的密信,连忙把写好的信塞进了抽屉,不慎手上沾染上了墨迹。
端淑去迎了章毓莹,说屋子太小,皇后要是想见堂姐,就自己进去好了,不必带什么伺候的人。
章毓莹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待久了,此刻看凡思院都觉得是不过是寻常地方,暗道章毓卿过的也不怎么样。
丫鬟掀开了竹帘,章毓莹进了屋。
章毓卿穿着一件宽大的旧罩袍,鸦青的秀发用一根青竹簪子简单的绾起,未施粉黛的脸上有种莹润的美。
她坐在窗边的桌前,手支着下颌,桌子边缘巧妙的遮住了隆起的肚子。
桃花花瓣随着风飘进了窗户,落到了章毓卿手边的砚台里面。
章毓莹嗤笑了一声,“毓卿姐姐,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托福,好的差不多了,不耽误赶路。”章毓卿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道。
章毓莹打量了一圈房间,目露不屑,章毓卿这二品统制夫人的位置过的也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好嘛!
陆惟真要喜欢她,能让她过这么寒酸?
目光再回到章毓卿身上,章毓莹眼尖的瞧见章毓卿手上竟然还有墨痕,再加上桌上摆着砚台外加两本书,章毓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处处学我。”章毓莹撇嘴笑道。
章毓卿一时听不明白,微微一笑,眼神戒备。
“你是不是以为把字写好了,会读书作诗,跟我有个几分像,陆惟就喜欢你了?”章毓莹凑近章毓卿,压低声音问道。
章毓卿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竭力保持礼貌的微笑。
“你现在学不算晚……你也是好命!”章毓莹感慨道,“说起来,全赖本宫,你才有了今日的运道,要不然你一个乡下丫头能嫁给陆惟?能当了二品大员夫人?”
不应该嫁给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白天跟着农夫下地种田,晚上洗衣服伺候公婆孩子吗?
她真的是章毓卿的大恩人啊!
“如今又摊上端淑这么好的婆婆,宁愿自己留在京城,也要让你回去!”章毓莹一件件的掰扯着她对章毓卿的大恩大德,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点头,“确实,母亲对我极好。”
“不过嘛,端淑对你再好也没用!女人总归是要靠丈夫的!依本宫看,陆少夫人以后还是脾气收敛一点,多花些心思讨好陆惟,比什么都强!争取早日生下儿子,免得以后陆惟打下的家业落到庶子手里,到时候你可没地哭!”章毓莹笑的花枝乱颤。
章毓卿忍无可忍,“我不需要讨好陆惟,他爱我敬我,讨好我还来不及呢!”
章毓莹被噎住了,不敢置信章毓卿竟然能无耻到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怎么,你羡慕了?”章毓卿反问。
“我羡慕?我,我,本宫有什么好羡慕的!”章毓莹结结巴巴的说道。
章毓卿抬头看章毓莹,笑容狡黠,“皇后娘娘,你不羡慕的话,心虚什么?瞧瞧,话都说不囫囵了!”
“大胆!”章毓莹又急又气,“胡言乱语,以下犯上!我堂堂皇后用得着羡慕你一个乡下丫头?你还是一贯会装样子,说大话!”
章毓卿叹气道:“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我是陆惟的夫人,他不爱我,还能爱谁?爱你吗?”
章毓莹脸色一瞬间变了,恨不得上前去捂住章毓卿的嘴,“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哎呀,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这点胆子啊?可见平日里没少被皇上修理吧!”章毓卿笑的十分不怀好意。
“你闭嘴!”章毓莹脸色难看的说道。
安平帝性情暴虐,喜欢杀人,连后宫嫔妃都惨遭其毒手的事并不算是辛密,很多人都知道。
她作为皇后,尽管有凤命之女的名号加持,也是整日活的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安平帝。
“毓莹妹妹,当年要是苦德没有指认你是凤命之女,你跟陆惟早成夫妻了,哪有我什么事儿啊!”章毓卿说道。
“你说这些干什么?”章毓莹嘴上训斥,心里免不了惆怅。
章毓卿身子微微前倾,似笑非笑的说道:“陆惟这人你是知道的,君子的很,他对我一个乡下丫头都温柔有加,你跟他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要跟他成了夫妻,他岂不是对你更好了?”
章毓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陆惟肯定对她更好!这是毫无疑问的!章毓卿一个粗鄙的乡下丫头拿什么跟她比?如果没有凤命之女这回事,她跟陆惟成亲,她现在也是二品统制夫人了,虽然比不上皇后风光,可实惠啊!
没见皇上太后都对陆惟忌惮成这样!
再说了,陆惟对女人客气有礼,哪像安平帝那个变态!
要说章毓莹心里没后悔过,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止一次幻想如果她跟陆惟成亲后,以陆惟对她的爱重体贴,她该过着何等幸福的日子!
章毓卿看着章毓莹变幻的神色,又问道:“你是不是很后悔?”
被说中心事的章毓莹悚然一惊,矢口否认,“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章毓卿微微一笑,抬着下巴看着惊慌失措的章毓莹,仿佛在逗弄一个愚蠢的八哥,“毓莹妹妹,你若是后悔了,我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要不要?”
“什么重来的机会?”章毓莹紧张的问道。
章毓卿手指遥遥指向了外面,“等会接我的马车一到,你装作被我劫持,同我一起上马车,禁卫军怕伤到你,必不会有动作,陆惟派来接应的人就在京城外面。我有万全的把握能把你毫发无损的送到陆惟身边。”
“只要到了陆惟身边,你就安全了,皇上不想让陆惟杀进京城直接把他从龙椅上撵下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章毓卿微笑说道,“跟了他,就不会有人打你骂你。你知道的,陆惟是好人,念旧的人,他会跟以前一样对你好的。”
章毓莹攥紧了手指,瞪大眼睛。
章毓卿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怎么样?想不想去见你的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