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堵住了陆惟往外走的路,恳切的说道:“公子您一看就是大善人,求公子发发善心,带我进京吧!”
陆惟后退了半步,看她不依不饶像是要赖上自己的样子,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点怜悯都被不喜给冲没了。
“收养我的人已不在人世,我现在只想找到亲人看上一眼,也好知道自己在这世上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章毓卿膝行两步,咬牙伏地磕头,额头触在地面上,“倘若章家人并非我的亲人,我即刻就走,绝不会公子和章家人添半分麻烦!”
陆惟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卑微的模样,瘦削的脊背,想起章家和陆家两家多年的通家之好,这自称章毓卿的女子极可能是他未来夫人的姊妹,又身世可怜,心中微微一叹,说道:“你起来,我带你进京便是。”
章毓卿心里一松,没有起身,说道:“多谢公子相助!”
陆惟没有理会她,吩咐道:“方墨,去买辆马车。”
他们主仆三人出来轻装简行,只骑了三匹快马,若是带上章毓卿,只能再添置一辆马车。
守门的小厮方墨瞅了一眼卑微跪地的章毓卿,想起这女子为了让公子带她进京,居然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说磕头就磕头,叫人大跌眼镜。
人家章家书香世家,讲的就是文风傲骨,公子的未婚妻章家大小姐更是京城四大名姝之一,赞咏竹菊梅兰的诗句人人传诵,估计是想不到家里还有个在乡下长大的厚脸皮说跪就跪的姑娘。
方墨想到这里,低头撇嘴,对这乡下女子愈发不屑。
“方芩,安置下这位……章姑娘。”陆惟转身进了屋,在屋里吩咐道。
屋里出来了一个和方墨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生的一副笑脸,微不可查的打量了下章毓卿,将金项圈双手递给了章毓卿,客气的说道:“我瞧着那边有间空房,清净的很,我给您叫壶茶,您坐那里歇歇。”
方芩指的是离陆惟所在的茶室最远的一间房,章毓卿看了眼房间,心里对陆惟有多烦自己缠上他有了点数。
她也觉得自己此举脸皮厚,但只要能脱离这里,陆惟烦她就烦她吧,反正陆惟是小说女主角的官配,跟她没关系。
“多谢公子。”章毓卿客气的说道,没有接金项圈,“进京一路花费不小,这圈子就当是我叨扰你们的赔礼。”
方芩笑道:“我就是伺候我们家公子的下人,当不起公子这个称呼,您叫我方芩就行。我家公子姓陆,陆家和章家多年的通家之好,我们公子跟章家大姑娘定了亲事,算是……”方芩停顿了一下,不知道眼前这章姑娘和跟自家公子定亲的那位京城名姝章毓莹到底谁大,自家公子该算这位章姑娘的姐夫还是妹夫,于是改口说道,“算是章家的自家人,这圈子您拿着,我们公子断不能收的。”
章毓卿只得接过了金项圈,道了一声谢。
小说里面,陆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陆惟不可能见钱眼开,真的收了她的金项圈。
坐到干净整洁的茶室中,章毓卿轻轻吐了一口气,一颗心还在砰砰狂跳个不停,虽然求人的过程不太体面,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门口的小伙计过来,八卦的问道:“掌柜的,那姑娘说什么胡人打进京城,是怎么回事啊?”
“你当那是什么有趣的事?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掌柜拍了下小伙计的脑袋,骂道。
这一说,更叫人心痒了,几个年轻伙计都围了过来,缠着掌柜的让他讲清楚。
“十三年前,鹿儿卫的守军吃了败仗。”掌柜不住的摇头叹气,“胡人从鹿儿卫冲进来,举着刀一路杀到了京城,啧啧啧!杀了几天几夜,真真的流血漂橹啊!”
“我家里有亲戚在京城做工,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据他说,胡人跟野兽一般,见好东西就抢,见人就杀,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平日里多不可一世,跟平头百姓一起挤着出逃,好多人都被踩踏死了,后面胡人举着弯刀追着咱们汉人砍杀,前面城门口被生生挤死的不计其数,到处都是死人,惨啊!惨啊!”掌柜叹气,“皇帝都没逃出来,皇子皇孙们死的干干净净,宫里的金枝玉叶都不知道被胡人糟蹋了多少!还是现在的皇上带兵进京,赶跑了胡人。从那时候起,咱们大夏每年都要给胡人纳贡,才换来这些年的安稳。”
众伙计都沉默了,仿佛还在回味着那段弥漫着满满血腥气的历史故旧。
“她就是那个时候从京城逃出来的?”小伙计指了指章毓卿的茶室。
掌柜摸着胡子点头,“算她福大命大,碰上好人带她逃出来,要不然,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鹿儿卫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要不是他们放了胡人进来,咱们大夏百姓至于遭这么大的劫难!”有伙计不满的叫道。
掌柜哼了一声,“朝廷当然不能放过那群酒囊饭袋!守关的将军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便宜他们了!该把他们的石像拉到路边,谁都能啐他们一口!”有伙计愤愤不平的道。
还有人庆幸,“还好有皇上赶跑了胡人!”
章毓卿面无表情的听着外面的嚷嚷,眼神冰冷,指甲在茶桌上掐下了深深的痕迹。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有些人做尽罪孽之事却能高居庙堂安享荣华,而有些人铁骨忠心被碾碎,热血头颅被践踏,连名字都要被不知真相的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就如同她一样,被命运摆布,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秀水镇只是个乡间小镇,没有合适的马车,只有驴车。
方墨买了两头驴和一辆破旧的车,正发愁怎么跟公子交代,路过章毓卿所在的茶室,瞧了眼布帘缝隙中透出的那张秀丽沉静的面容,再想起她厚脸皮纠缠着自家公子,还有那惊天动地的一跪一磕,嗤笑一声。
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乡下丫头能有辆遮阳的破驴车坐就不错了!
“走吧!”方墨喊道。
章毓卿掩下心中的激动,刚起身,就听到茶馆外面有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喊道:“我闺女呢?谁看见我闺女了?”
章毓卿脸色大变。
方墨瞧她神情不对,立刻出门。
茶馆门口有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妇,女的穿着一身补丁麻衣,面皮晒的发黑,满脸皱纹,寻常乡间妇人模样。男的穿着青花锦缎外袍,不再光鲜,像是多年的旧衣,抄着手站着,垫着脚往茶馆里瞧,眼神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
两人推开伙计,进了茶馆,一间茶室一间茶室的掀开布帘子找人。
眼看要找到这边了,章毓卿紧攥着布帘子,骨节用力到发白。
两人到陆惟所在的茶室时,方芩守在门口,拦着不让看。
女人粗糙的手扯着方芩,表情急切,尖利的叫道:“有人看见我家女儿进了这里,你们敢偷藏大姑娘!快把我家姑娘交出来,否则我们报官把你抓起来!”
陆惟踱步出来,眼神锐利的盯着那对夫妇,“你们女儿叫什么名字?”
女人被噎了一下,呆愣着,张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男人赶紧凶巴巴的叫道:“我家闺女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
陆惟皱眉。
女人趁机掀开了陆惟茶室的帘子,一看没人,又急又慌,大骂道:“还有没有王法啊!都有人看见她进这家店跟你们说话了!青天白日的强抢民女!”
陆惟皱起了眉头,心头闪过怒气,那女子竟然骗他!
养父母分明俱在,却编出个可怜的身世来诓骗他,好让他带她进京!而他居然信了!
方墨立刻转身去了章毓卿所在的茶室,一把掀开布帘,看着静坐在那里的女子,劈头问道:“外头的人可是你养父母?”
章毓卿深吸一口气,无数个念头在心中来回转了几转,最终屈辱的说道:“是。”
若不承认那对恶心的夫妻是养父母,一定会把真正的养父暴露出来,她不能让人知道她真正的养父谁。
否则仇人知道还有人知晓当年的惊天阴谋,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人家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把你养这么大,你居然咒他们死了!”方墨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嘴可够毒的,心眼也坏!
鹿儿卫之变发生时,章毓卿不过是个两岁的幼儿,又跟亲人离散,如果有人好心收养她,早不知道投胎转世多少次了!
章毓卿无话可说,手用力攥着麻布裙摆。
“姑娘,你赶紧出去吧!我们公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不能叫他们污蔑成什么强抢民女的流氓强盗!”方墨气急败坏的说道。
章毓卿张了几次嘴,最终说道:“我想去见我真正的亲人,有什么错?他们既然说疼我爱我,为何不放我去见我的亲人?”
“哪家爹娘放心让姑娘家跟着陌生人上路的?”方墨没好气的叫道。
养父母把这姑娘从一个奶娃子养的亭亭玉立,看白皙俏丽的模样就知道没受过什么苦,然而她见了京城来的人,就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们回京城找亲生爹娘,丝毫不见有顾念养父母的意思,着实没良心。
王父王母瞧见方墨往最里间的茶室走,赶紧跟着往那边跑,口口声声喊道:“闺女,你出来!”
方芩觑着陆惟的脸色。
陆惟面沉如水,直到急不可耐奔在最前面的王父伸手去掀门帘,这才抬脚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