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老太太埋在京郊的乱坟岗子。
京城地贵,穷人家死了人,便一领破席子裹了,埋到了京郊的乱坟岗子。
王春娘先去了卖香烛纸钱的铺子,买了上坟祭祀的东西。何琦走在她的身后。
只要王春娘一回头,就能看到何琦高大魁梧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的,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去了京郊的乱坟岗子。
何琦走在前面,找到了何家老太太的坟。
新起的坟茔小小的一堆,不起眼的很,就像是那些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一样,辛苦劳作一辈子,最后不起眼的死去,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王春娘点燃了蜡烛和纸钱,轻声说道:“大娘,我是春娘,我来看您来了!”
何琦抬头看了她一眼,王春娘面巾裹住脸,看不到神情,然而露在面巾外的那双眼睛却是极温柔可亲的。
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何琦低声说道:“我老娘说,多亏你悉心照料,不然她一定撑不到案子重审。而且,你还给她洗澡净身,让她体体面面的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纸钱烧的正旺,清风拂过,黑色的纸灰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
王春娘往火堆里扔着纸钱,莞尔一笑,想说什么又沉重的叹了口气,“那日我跟着我们姑娘还有方公子去找寇大人,我听到了你的案子,里面提到了张三的婆娘。”
何琦看着她,低声说道:“小蝉。”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叫小蝉啊!卷宗里说她被娘家卖给了张三,日日被烂赌鬼张三毒打,娘家不但不管她,还把她送回给了恶魔,最后被张三打断了腿,投井自尽了。”王春娘长长的出了口气,眼睛通红,咽下了心中的酸涩。
何琦指着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几乎看不到的坟包,“她就埋在那里,是我们几个邻居帮忙下葬的。她这辈子过的可怜,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王春娘语气中带上了哭腔,“我当时听到的时候,就想着,她跟我真像啊!不就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我吗?”
何琦猛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春娘。
王春娘眼泪掉了出来,“我爹是个烂赌鬼,他赌输了钱,回家嚷嚷着要喝水,我娘知道他输红了眼要打人泄愤,不敢去伺候他,叫我去给他端水。我爹嫌水热,把我一顿好打,又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刚烧完水的灶膛里推,活活的把我的脸烧坏了……我嫁给我前头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有两个儿子了,打死过两个媳妇,我爹娘为了钱,还是把我卖给了他……”
“那个时候,姑娘说她想办法送我走,让我跑,可我不敢,我想着我顶着这么一张脸,跑到哪里去呢?能有人愿意娶我,我就该烧高香了!”王春娘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我怀了两个孩子,都被他打没了,又怀上一个,生了个女儿,长到三岁的时候,被他卖掉换酒喝了……”
何琦手握成拳,虎目圆瞪,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畜生!”
“我那时候想着,活着太苦了,活着一天,受罪一天。”王春娘惨然一笑,“后来,姑娘求了陆公子带她离开,问陆公子借银子买下了我,硬是把我带走了,说走了才有机会去找我那被卖的可怜女儿。”
王春娘说道:“姑娘读卷宗的时候,我听的清楚,你几次帮小蝉……何兄弟,你是个好人,为人仗义善良,你不该死!我不像姑娘那么聪明,能救你出来,我只能干些我能干的。所以,就别再提谢不谢的了!”
看着小蝉低矮的坟茔,王春娘分了些纸钱过去烧,喃喃道:“若不是姑娘带我走了,我现在也该跟你一样,躺在这土里了!”
烧尽的纸灰像黑色的蝴蝶一样在空中绕着低矮的坟茔飞舞,薄薄一抔黄土埋葬了这女人卑微惨淡的一生。
章毓卿这边,带着书稿去了书铺,恭敬的请书铺老板看看能不能收。
书铺老板翻到最后一页,放下了文稿,皱眉说道:“这就没了?”
“书生和女鬼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结局了啊!”章毓卿小心的说道。
书铺老板摇头,“这个书生就女鬼一个女人,谁看啊?你多安排几个,才有的看嘛!而且,你看看,女鬼居然还敢冲书生说不爱拉倒,各奔东西?这像话吗?这是女人对男人的态度吗?”
章毓卿问道:“那应该怎么样?”
书铺老板立刻翘着兰花指,尖着嗓子说道:“女鬼应该含泪求公子垂怜,接下来两个人就水到渠成,成了好事!”
章毓卿拿着书稿,丧着脸走了。
她没想到写个地摊文学都这么难……
但眼下一分钱没挣到,她还怎么离开章家,去找盛归心?
想到这里,章毓卿又深吸一口气,转头进了书铺,“老板,算学的书你们收不收?”
“你还会算学?”老板一脸的不相信。
章毓卿问道:“你就说收不收吧!”
“收倒也收,就是钱没有话本给的多。”老板实诚的说道。
章毓卿捋着袖子走了,天无绝人之路,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话本她写不了,算术题她还是会几道的。
回到章家没多久,王春娘也回来了,跟章毓卿讲了去给何琦老娘还有可怜的小蝉姑娘烧纸的事。
讲了半天,王春娘看章毓卿兴致缺缺,问道:“姑娘,是不是今日书没卖出去?”
章毓卿眨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干啥啥不成!”
王春娘见到的章毓卿从来都是冷静理智,谋定后动,成竹在胸的,难得看到章毓卿郁闷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姑娘这般聪明的人要是没用,我们这些笨人可就没活头了!”
章毓卿沉沉的叹了口气,摊开纸笔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当年上学时刷过的数学题。
两天之后,章毓卿拿着一厚沓算学稿子,带着王春娘出了门,准备去碰碰运气。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方墨赤着上身,背着一根荆条站在章府门口。
章毓卿惊的后退一步,别过头去,“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