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跟着陆惟跨进了大殿,跪了下来。
“平身吧!”皇上说道,声音威严冷淡。
二人起身后,太子带着一众年轻人过来了。
章毓卿抬眼一眼,惊讶的看到章毓莹竟然也在其中。
皇觉寺苦德指认凤命之女那日,章毓卿一直低着头,加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凤命之女章毓莹身上,太子今日还是头一次注意到章毓卿。
目光澄明,身姿娉婷,带着不卑不亢的沉静气质,不似常见到的贵妇千金们的打扮华贵,章毓卿打扮素净,衬得她容颜清秀干净,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殿的窗棂照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莹润光泽。
目光扫过章毓卿旁边的陆惟,太子心中涌起了一阵遗憾。
长的挺对他口味,比旁边浓妆艳抹的凤命之女吸引人的多,可惜已经是他人妇了。
太子再看自打见面开始就对笑的讨好谄媚,还带着一丝惧怕的凤命之女,顿觉索然无味。
心思浅薄的让人一眼看穿,着实无趣!太子心中嗤笑了一声。
章毓莹也没想到会碰到陆惟,心虚中又带着点遗憾的瞧了眼陆惟。
比起年近而立,已经被酒色和丹药掏空身体的太子,沉默站在那里的陆惟挺立仿佛一棵挺拔的松,五官俊朗深邃,骨子里都散发着一股蓬勃的少年英气。
太子将章毓莹的反应尽收眼底,阴郁之色从眼中闪过,脸上依旧是儒雅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在一旁说道:“父皇,陆家表弟都已经成亲了,是不是该给个差事做做?”
皇上笑道:“常言道成家立业,陆惟如今长大成人,已经成家,就该立业了。陆惟,你自己说说,想讨个什么差事?”
陆惟拱手,沉声说道:“但凭皇上安排。”
跟在太子身后的金永康趁机笑道:“皇上,不如派陆家表哥去幽州,陆家表哥武功高强,定能管得住那群蛮族刁民!”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摇头,温和的笑道:“金世子真是念念不忘幽州啊!”
章毓卿瞧了眼说话的男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戴一顶小巧的赤金冠,穿着蟒袍,身形瘦削,样貌虽然俊朗却带着些病容。
从他跟着太子进来,章毓卿就注意到了他,走路一跛一跛的,像是有残疾。按规制,只有皇上和皇子才能穿龙袍,此人穿着蟒袍,应该是个郡王。
皇上指着金永康,无奈的摇头笑道:“永康,你这么喜欢幽州,朕封你去幽州当个知州,你可愿意?”
金永康尴尬的笑了笑,“姑父……”
“永康说陆家表弟武功高强,倒是提醒孤了!”太子笑道,“昨日凉州发来急报,宝川县缺个都司,不如先让陆表弟顶上这个缺。”
众人皆是一惊。
凉州地处西北边境,宝川县是边陲守备重地,和胡人交锋的第一站,绝不是平安无事混日子的地方。
唯有陆惟依旧不动声色。
皇上迟疑一瞬,随后笑道:“凉州距京千里之遥,若是让陆家小子去了凉州,一年半载难得回来一次,端淑岂不要到朕面前哭?”
太子背着手看着陆惟,“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君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陆表弟,你说是不是?”
陆惟拱手,态度恭敬,“是。”
皇上满意的笑了,“既然你愿意,那朕就封你个都司将军当当!”
大殿上众人神色各异,金永康幸灾乐祸的笑容怎么都绷不住,唯有那个跛脚的郡王看着陆惟,面露忧虑之色。
陆惟再次跪下,给皇上磕头谢恩。
章毓卿跟着一同跪下,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心底茫然发凉。
此时外面热风阵阵,太子便提议众人去宫中的金液池乘船消暑,皇上摆手让太子带他们年轻人去玩,他就不过去了。
皇上不去,皇后自然要陪着皇上。
宫人们抬了轿撵过来,章毓卿和章毓莹两个女眷共乘一辆轿撵,太子和郡王乘坐了轿撵,而陆惟等人则是骑马跟在后面。
轿撵之中,章毓莹忍不住贴着章毓卿的耳朵问道:“陆惟对你好吗?”
章毓卿瞟了她一眼,“当然……”
章毓莹紧张的凑了过来。
章毓卿充分展露了一个恶毒女配的基本素养,在章毓莹耳边得意的笑道:“好得不得了!”
“呵!”章毓莹脸色有些难看,双手放在腿上,将裙子攥的紧紧的,她才不信陆惟能看得上章毓卿!
从小跟陆惟定亲的人是她,陆惟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对章毓卿好的不得了了!肯定看都不愿意多看章毓卿一眼!
章毓卿就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到了金液池上的游船上,水面凉风荡漾,章毓卿才觉得好受了些。
陆惟看她热的脸颊通红,便招呼她站到船头风大些的地方,要随侍的小太监拿了帕子包了船舱里的冰块递给了章毓卿。
章毓莹看着船头的一对璧人,陆惟是那么英俊,心里又冒起了一股奇异的懊悔的感觉。
假如当初苦德没有指认她是凤命之女,那现在跟陆惟成亲的应该是她……
“看什么呢?”一个阴郁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章毓莹悚然一惊,吓的立刻站了起来,“没,没什么!”
太子从她身后踱步出来,微笑的上下打量着她。
“情郎要去边境了,九死一生,可是心疼了?”太子缓缓问道。
章毓莹吓的哆嗦起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声否认,“没有,没有!”
“当真没有?”太子笑了起来。
章毓莹看着太子阴恻恻的笑容,心底都冒着寒气,“真没有!这些年陆惟常年不在京城,我一年也见不了他一次,他对我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哦,孤还以为孤提议让陆惟去宝川,你心疼了呢!”太子慢悠悠的说道。
章毓莹结结巴巴的陪笑道:“不,不会,怎么会!我方才是看我大姐姐,她在乡下被养的粗鲁无礼,脾气甚大,我只是担心她得罪了陆惟,日子不好过!所以多看了他们几眼!”
“如此孤就放心了。”太子随意的说道,笑容不达眼底,“否则孤要是娶一个心里挂着别的男人的太子妃,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章毓莹跪在地上磕头,炎炎夏日惊惧的浑身冰凉,“殿下明鉴!那陆惟几次跟我们家过不去,我怎么会心里有他!”
太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章毓莹,好奇的问道:“他怎么跟你们家过不去了?”
章毓莹含泪说道:“先是他家小厮的师兄杀了人,非要让我帮忙把人从大牢里放出来,我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沾上这样的事?就拒绝了,结果就得罪了陆惟,后来陆惟和章毓卿勾搭到了一起,又帮着章毓卿抢夺我们家的庄子,这些也便罢了!最可恨的是,我弟弟乡试落榜,有个上榜的考生意外死了,要补录一个,陆惟仗着乡试主考官和他有师兄弟的关系,竟然问我们章家索要巨额财物……我们不答应,他便扬言去官衙告我们想徇私舞弊!险些毁了我弟弟的前程!”
“竟有此事?!”太子眯着眼看章毓莹。
章毓莹连忙点头,含泪委屈的说道:“陆惟就是个伪君子,和我们家有化解不了的过节!您要是再误会我,我只有去死了!”
“这么说来,陆惟是个贪财骄横的人,不如还是将他留在京城,省得去边境误了大事!”太子说道。
章毓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着如果赞同将陆惟留在京城,少不得太子又会觉得她对陆惟余情未了,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殿下也说了,那地方九死一生,就让他去吧!”
太子悠悠说道:“岂止是九死一生!你知道宝川前一个都司是如何没的?被胡人擒住,砍了脑袋和四肢,连身子一起扔进了城墙!”
章毓莹吓的一个哆嗦,花容失色。
“起来吧!”太子嗤笑道,“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孤怎么你了!”
章毓莹听话的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乖乖的站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都说伴君如伴虎,太子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君王,却让她觉得比老虎还可怕。
她刚被选为凤命之女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惶恐。
“方才说的补录秀才之事,你可想要这个秀才?”太子随意的问道。
章毓莹心里紧张起来,张嘴说想要又怕太子觉得她过于贪婪,正踌躇间,太子看着她的反应,了然嗤笑,“不就是个秀才么!值得你们一个个的争成这样?这个补录的名额孤做主了,给你弟弟!”
章毓莹又惊又喜,慌不迭的跪下磕头谢恩。
权力真是个美妙的东西,他们一家曾经费劲心力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太子这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方才看到陆惟和章毓卿在一起时的那点酸涩跑的无影无踪。
比起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顶级荣华富贵的享受,陆惟那点好算的了什么!
章毓卿坐在船头,看着岸边一众拉船的太监,大热的天,船绳将他们身上勒出了一道道血痕,每个人都几乎倾斜成了一张弓,神情麻木,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裳,又被毒辣的太阳晒干,结成了一道道白色的盐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