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人去通报。
陆惟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领着一群人笑逐颜开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眼陆惟,又瞟了眼站在陆惟身后的章毓卿。
“你就是端淑郡主之子陆惟?”那人哈哈笑道,满意的点头,“果然英雄出少年!”
旁边有人介绍道:“这位大人就是凉州统制沈大人。”
陆惟拱手行礼,客气的说道:“卑职参见沈大人。”
女客们从旁边的屋里出来,看到陆惟后大约没料到是如此好看的小伙儿,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气质沉稳,都拿团扇遮住了脸,笑了起来。
沈寿山旁边的一个公子说道:“外面太阳晒,父亲先请陆大人进屋再说。”
有年轻的贵妇人摇着扇子笑着拉章毓卿去了隔壁女客那里。
陆惟有些放心不下,看着章毓卿进了隔壁房间。
沈寿山旁边的公子笑道:“听闻陆大人和夫人新婚燕尔,果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一个妇人吃吃笑道:“陆大人还怕我们把你夫人吃了不成?”
章毓卿脸有些发热,暗道你们这群人懂什么,瞎开玩笑!
西北民风开放,男女虽说分两间房吃席,但仅用一扇纱织屏风隔开,透过屏风,都能看到对面男客的身影,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听的十分清楚。
章毓卿被拉到席位上坐下,挨着一个中年贵妇,旁边便是拉着她入席的少妇,听人介绍说中年贵妇是沈寿山的夫人,少妇是沈寿山的儿媳,接下来便是什么千总夫人,守备夫人,把总夫人……
总之,男人按官职在酒桌落座,女人按各自男人的官职落座。
章毓卿内心感慨自己总算是找到了这段婚姻的好处,沾了一回陆惟的光,年纪轻轻都混到酒席上首的位置了。
沈寿山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了过来,带着关切问道:“陆大人在宝川待了几天,想必体察了不少的风土民情吧!”
陆惟说道:“不敢当,只是粗略的了解了一下,耽误了来见沈大人。”
“来见我是小事,我们各自干好皇上交代的差事才是要紧事!”沈寿山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不知道陆大人在宝川可待的习惯?”
陆惟迟疑了一瞬,说道:“还算习惯,只是发现有胡人轻骑会越过防守薄弱的地方,劫掠杀戮百姓。”
酒桌上的众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统制公子笑道:“年年如此,习惯就好了。”
旁边的千总接话道:“谁知道他们从哪里窜进来?胡人骑兵神出鬼没的,专捡小道,来去如风,抢完杀完就跑!”
守备摇头嗤笑,“总不能边境线上隔一丈守一队兵!就算我们愿意,朝廷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沈寿山拍了拍陆惟的肩膀,宽慰道:“陆大人初来乍到,有害怕也是正常,朝廷和胡人签了协议,每年进贡金银财物,胡人不会来犯的。便是有几人骚扰,劫掠完了就走了,成不了气候!”
陆惟心惊,掌心都是凉的,说道:“很多百姓被胡人杀死……”
沈寿山摆手,“这也是没办法,黔首而已。”
陆惟一颗心沉了下去,说道:“大人,我观宝川有不少坑塘河流,若是能将这些坑塘河流挖通,形成一道水长城,可阻挡胡人小队骑兵,保百姓安康。”
沈寿山笑了起来,“陆大人还是初入官场,不了解情况啊!”
陆惟皱眉,“大人何出此言?”
沈公子说道:“陆大人这法子,先前也有人提出过,可挖坑塘不得问朝廷要银子,征徭役,调集民夫?朝堂上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便参我们折腾百姓,劳民伤财,贪污摊派,公器私用,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往我们凉州头上扣!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陆惟沉默了。
旁边的守备打圆场,笑道:“陆大人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在京城待久了,不了解地方上的实情。”
不同于桌上一群武将的打扮,沈公子穿着锦袍,摇着扇子,一副富贵书生模样,和父亲沈寿山对视了一眼,沈公子说道:“陆公子初来乍到,急着立功,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陆惟皱起了眉头,手摩挲着酒杯,一言不发。
千总慢悠悠的说道:“毕竟皇恩浩荡,陆大人刚踏入仕途就是四品大员,到底是皇亲国戚啊!陆大人的起点已经是我等大部分人辛苦一生也难以达到的终点了!”
沈公子放下酒杯,假意训斥道:“喝两杯酒就混说什么呢!陆大人来凉州是为了为国尽忠,守卫大夏!陆大人,您说是不是?”
陆惟沉声说道:“不敢当。”
沈寿山眯着眼睛看着,笑而不语。
陆惟朗声说道:“沈大人,宝川的军费已经拖欠了数月,将士们顿顿稀粥度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
沈寿山叹气,“朝廷不发,我也没有办法,凉州还驻扎了三十万军队,等着朝廷发粮发银呢!”
底下的军官附和道:“凉州的日子也难过啊!”
“陆大人不是唤皇上一声舅父吗?不如陆大人亲自上书给皇上,催一催凉州的军饷和军粮!”
“就是!”
沈公子摆手,笑道:“你们就莫要取笑陆大人了,我们都能催军费,陆大人却是催不得的。来来,喝酒喝酒!”
丝竹声响了起来,有歌姬打着拍子唱曲儿,正对着宴席的院子里还有一群美人翩翩起舞,酒席上觥筹交错起来。
沈公子凑到陆惟耳边,说道:“我知道陆大人忧心军饷,眼下倒是有个让陆大人筹备军资的机会,不知道陆大人愿不愿意出这个力?”
陆惟一听,心中虽有怀疑,还是说道:“阁下请讲。”
沈公子在陆惟耳边说道:“宝川以南一百里盘踞着一窝穷凶极恶的土匪,陆大人若肯去剿匪,不仅土匪窝中的粮食物资尽数归陆大人,还一个人头折合一个胡人首级算陆大人的军功,怎么样?”
陆惟皱眉,土匪一般都在易守难攻的险峻山中,宝川往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便问道:“我从未听说过那里有土匪,确定吗?”
沈公子看着陆惟英俊的面容,手中折扇点了点陆惟的胸膛,带着暧昧,含笑说道:“你去剿,便有了!”
陆惟想清楚这其中见不得人的黑暗后,猛的挥开了沈公子的扇子,又惊又怒,他们分明是想让他去杀平头百姓,充当土匪骗取军功,他若犯下这丧尽天良之事,等于是向他们纳了投名状,将把柄递到沈寿山手中,日后要跟沈寿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哪日他不想跟沈寿山干了,也别想下了这艘破船,沈寿山拿着这个把柄,多的是法子叫他就范。
沈公子的扇子被陆惟直接打飞了出去,撞的屏风都歪了几下。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吹拉弹唱的声音戛然而止。
连女客那边都惊的静了下来。
沈寿山皱起了眉头,重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威严的叫道:“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惟站起身,咬牙刚要开口,旁边的沈公子笑道:“父亲莫急,方才是我不小心,扇子碰到了陆大人。”
沈公子悠悠看向陆惟,笑容透着不怀好意,“陆大人果然好身手!”
守备立刻意会,“说起来,我们还没见过陆大人身手如何呢?”
沈寿山呵呵笑了起来,“陆大人不妨给他们露一手,也好叫他们见识见识京城公子的本事!”
不等陆惟表示,千总赶紧起身,挥手喝退了庭院里跳舞的舞姬,叫下面的人喊一个叫“李荣”的人过来。
“我手下一个不成器的小兵,会两手简单功夫。陆大人好好指点指点他!”千总笑道。
女客这边,沈夫人约摸是看出了男客那边气氛变了,对章毓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冷淡的说道:“男人们打打杀杀的难免受伤出血,陆夫人不如先下去,免得吓到了。”
章毓卿放下了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鹿儿卫之变,京城流血飘橹,什么样的惨烈场景她没见过?
小沈夫人笑道:“那李荣我听说过,是个能打的!陆大人模样俊是俊,只可惜怕不是李荣的对手啊!”
千总夫人笑道:“陆夫人有所不知,李荣跟人比试,从未有过败绩!”
章毓卿微微一笑,在众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下淡定从容,“这还真是巧了!我夫君可不只脸长的好看,这些年也是毫无败绩!”
隔着屏风,章毓卿的话清楚的传到了陆惟耳朵里。听到“我夫君”几个字,陆惟一怔。
沈夫人不信,那陆惟年纪轻轻,不过十八,还是皇亲贵胄,标准的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小白脸,即便会两手拳脚功夫,又哪里比得过这些实打实靠本事的军营壮汉。
“被那些粗鄙莽汉打输了丢面子事小,受伤可是事大!须知拳脚无眼,上了这比武台生死勿论!陆夫人还是去劝劝陆大人吧,早点低头,免得面子里子都丢了!”沈夫人慢悠悠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