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兵被陆惟的箭追的嗷嗷惨叫,狼狈不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蹿,万一跑慢一点,陆大人的箭就追过来了。
真要被射中了,那可得一个透心凉。
章毓卿忍不住笑了,拿团扇遮住阳光,瞥见不远处多了一大片空地,不确定的问随行的侍卫,“我记得头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东西?”
侍卫脸上有点尴尬,说道:“确实有,是,是姑娘们的地方,大人拆了红帐,把那群女人轰走了,不许再来。”
章毓卿了然的点点头。
出了军营就是妓院,着实不像话!
上万人的士兵在校场上狂奔,大地都在震动,哭嚎声抱怨声震天。
直到两炷香的功夫,不少人都要口吐白沫了,伙房的人来报说可以开饭,陆惟才停下马,吩咐士兵就地解散,去吃饭。
方芩给陆惟端来了饭食,跟普通士兵一样,都是一个杂粮馒头,一碗照的见人影的稀粥,外加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侍卫看到方芩,要叫过方芩让他去通报陆惟,被章毓卿拦住了。
“等等。”章毓卿说道,隔着人群,她看到陆惟跟普通士兵一样,毫不顾忌的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吃饭。
如此粗糙的饭食,这位昔日精致的京城贵公子竟然也能面不改色的大口吃下去。
可真是环境造就人。
等到夜色降临,陆惟骑马出军营时,这才注意到门口有辆眼熟的马车。赶车的侍卫上前行礼,说夫人在车里。
陆惟连忙下马,即将要掀开车帘时,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又是汗又是灰的,拿汗巾子抹了把脸,又弹了弹身上的土,这才进了马车。
方芩翻着白眼干脆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怎么过来了?”陆惟进了马车,问道。
章毓卿惊讶的看着他。
陆惟一开口,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今天对着那帮兔崽子吆喝了一整天。”陆惟说道。
章毓卿心中暗笑,说道:“你脾气不要那么大,声音小一点。”
陆惟摇头,“声音小了他们听不到,或者是听到了也装没听到,那群老兵油子,坏的很!”
“凉州城那边或者京城那边,可有拨来新的钱粮?”章毓卿问道。
陆惟说道:“上次去凉州城,舍下脸面催了数次,今日终于送到了一批粮食。”
虽然都是陈年旧粮,也撑不了太长时间,但总归上头的粮草给拨下来了,算是个好的开头。
“有了粮草,军心就稳了,练起来容易的多。”陆惟说道,“那群兵看到运粮车一辆接一辆进来,明显的精神气都不同了。”
章毓卿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辛苦的。”
宝川军队能散漫无序到今天这地步,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前面的都司都这么混日子过来的,陆惟又何必费这个劲?
就像沈寿山他们说的,大夏和胡人有条约,年年给胡人纳贡,胡人不会轻易撕毁条约,攻入大夏,顶多有小股骑兵进来劫掠百姓,不成气候。
劫掠的是底层老百姓,死的也是底层老百姓,关他们这些军营高官什么事呢?
看看凉州城里面,沈寿山那群人过着纸醉金迷,不输于京城的奢华日子,多会享受!
陆惟没有说话。
章毓卿又说道:“当初皇上封你为宝川都司,看着是四品大员,风光无限,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只是太子膈应章毓莹曾经和你定过亲,把你发配到了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如今太子已经娶了凤命之女,他的气也该消了。过个一年半载,你让端淑郡主好好求求情,把你调回京城不是难事。”
陆惟沉默许久,说道:“我不想回京城,回去便是进了牢笼。与其进到牢笼之中,不如留在这里,尽我所能,让这里变好,变的固若金汤,百姓们丰衣足食,士兵纪律严明,是能打胜仗的好兵,再不要出现胡人屠村的惨剧。”
陆惟看着章毓卿,迟疑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回京城?”
章毓卿生硬的摇头。
陆惟猜不透章毓卿的心思,但能感受到章毓卿这会儿心情很不好,便没再开口,然而一想到章毓卿有离开他,回京城的念头,陆惟心里仿佛就窝了一团火,烧的他非常不舒服。
他觉得章毓卿是个骗子。
先前说的那么好听,愿意跟他来这里,在外人面前喊他是“夫君”,但现在见识到了这里的荒漠和残酷,又打起了退堂鼓。
章毓卿心思急速的转着,有些话想脱口而出,又咽了下去,想法来回激烈交锋,始终未能下决定。
直到马车停到了都司府门口,陆惟掀开车帘,准备起身时,章毓卿猛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陆惟转身诧异的看着她。
“你很缺钱,是不是?”章毓卿问道。
陆惟无奈一笑,“这还用问吗?”
全大夏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穷的武将了。
章毓卿盯着陆惟,“假如我能给你弄来钱呢?”
陆惟轻笑一声,有些意外章毓卿的话,“你……”
章毓卿打断了陆惟的话,神情严肃郑重,“我没跟你开玩笑。”
第二日,陆惟和章毓卿一道去了大湖,吩咐方芩继续去军营练兵,不可让那群士兵懈怠。
这次众人熟门熟路,到大湖的时候只到中午。
章毓卿带了一口大锅,吩咐侍卫在湖边取泥巴搭灶台,砍柴烧火,从湖里舀水来煮。
不多时,锅中水汽蒸腾,待蒸发完毕,只留下贴着锅壁的白花花的东西。
陆惟伸出手沾了一点,送到嘴里,难掩惊讶,“果然是盐!”
“这只是粗盐。”章毓卿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有些泛黄的粗盐。
烧火的侍卫也尝了尝,点头道:“是不如京城卖的盐口感好,太涩了!”
他们家做菜用的盐,都是大块的黄疙瘩,用的时候需要凿开,虽然口感差了点,但这种粉末状的盐对他们来说已经很精细了!
章毓卿说道:“现在是粗盐,吃起来不光有咸味,还有涩味。再加工几道,便可得到洁白如雪的纯净细盐。”
现代人都已经见习惯了精制盐,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过去受制于工艺,老百姓不仅吃盐困难,盐的品质也很低,大块结晶中混着其他杂质。
众人都难以想象,洁白如雪的细盐到底是什么样子。
章毓卿指着这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对陆惟说道:“这就是我说的,能给你弄来的钱。”
她凑近了陆惟,微微一笑,嗓音轻柔中带着蛊惑,“就看陆大人有没有胆子挣这个钱了。”
盐铁都是官营,谁敢私下贩盐,轻则蹲大牢,重则杀头。
但盐这个东西家家户户都不可少,朝廷为了谋利,卖的也贵。盐贩子朝廷屡杀不止,就是因为贩盐利润极大,大到让盐贩子铤而走险,干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
贩盐的利润都这么大了,更何况制盐。
陆惟望着碧波万顷的盐湖,呼吸下意识的急促了。
若章毓卿真的有法子制出精盐,这么一大片盐场,足可以养活宝川的几万军马!
陆惟耳朵有些微微发热,他竭力忘掉耳朵的感觉,回想起昨日章毓卿在他面前的表现,明显是犹豫不定,未下定决心,直到马车到家了,几番试探,才跟他说了盐湖一事。
要么是章毓卿不信任他,要么是章毓卿有所求,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要么二者都有。
章毓卿已经说出来了,说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陆惟拉着章毓卿走到了湖边。
大约是咸水湖的原因,湖边只有一层坚硬的白花花的盐层,光秃秃的连树都没有,一望无际。
“你帮我挣钱,是有所求?”陆惟问道。
章毓卿微笑点头,一袭红裙,在风中裙摆飞扬,飘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她背着手站在湖边,蓝天白云下的她明艳自信,美的不可方物。
陆惟说道:“那你求的是什么?”
“我有两个所求心愿。”章毓卿看向了盐湖,将被风吹的飘起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幽黑的眼眸带上了茫然脆弱,轻声说道:“第一个心愿跟你一样,希望边境安定,再不要有鹿儿卫之变的惨祸。”
她愿这世上再不要有同她一样因外敌入侵而丧父丧母的苦命之人。
“那第二呢?”陆惟紧紧盯着她。
章毓卿回头一笑,微微抬起下巴,又恢复到了那个胸有成竹,带着些许傲气的聪慧冷静女子,仿佛那一瞬间的悲伤脆弱只是陆惟的错觉。
“第二,我希望我以后是你的合伙人。”章毓卿说道。
陆惟挑眉,“什么叫合伙人?”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我赚钱养家,你负责把这个家打理的固若金汤,你要像对待你的同僚手足一般对待我,尊重我。”章毓卿继续说道。
陆惟懂了,“就像京城的商行,东家都会聘大掌柜。”
“也可以这么说。”章毓卿点头,弯起了唇角,“说了那么多,还没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章毓卿上前一步,目光中带着挑衅,“陆大人,这私盐,你到底是敢卖还是不敢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