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次偶遇同一个人,相隔数千里的地方,同样的场景,要说是巧合,几乎没有可能。
大五面色惨白,“是我疏忽了,这一路都没有发现他跟着我!”
何琦神情凝重,摇摇头,大五走镖多年,经验丰富,身手不错,心思也算细腻,“此人能从青州一路跟你到宝川,数千里之遥都能不被你发现,说明他身手耐性远在你之上。”
“师兄,这可怎么办?”大五六神无主的说道。
何琦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他今晨故意在你面前现身,你仍然不知他跟着你。”
大五点点头,“确实如此。”
现在想来,那人应是故意在他面前出现,让他意识到了被跟踪一事。
“此人多半没有恶意。”何琦说道。
大五低声说道:“如今他人在宝川,看样子也不像是带了很多人马。宝川是我们的地盘,不如……”
何琦也在琢磨此事。
这会儿上,一个伙计过来,在门口说道:“外面来了个人,说想跟我们谈买卖,要买我们的‘货’。”
王春娘立刻说道:“我们这里哪有什么货,不过是个未开张的货行,让他走吧!”
“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伙计为难的看了眼大五,说道:“可他说,说他是大五哥带过来的……”
大五立刻意识到了来人是谁,勃然大怒,“欺人太甚!他竟然还有胆上门!今日非得让他有去无回!”
说罢,大五转身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慢着!不要冲动!”何琦喝道,吩咐伙计,“把他请到会客的地方。”
何琦往腰间别了一把匕首,让王春娘赶紧回都司府,免得待会有什么意外,他带着大五去了会客厅。
后院的会客厅周围安排了十来个伙计手持钢刀守住了出口。
何琦甚至设想过,如果来人是朝廷的鹰犬,他就是拼着跟此人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走漏消息,让章毓卿和王春娘受到牵连。
外面北风呼呼的刮着,会客厅的窗户都关着。
何琦和大五对视了一眼,掀开了会客厅厚厚的门帘。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站着,闻声转过头来,阳光透过门帘照到了来访者的脸上。
年轻英俊,看身形是个练家子——何琦心中迅速有了判断。
“是你!你跟踪我!”大五看清楚此人模样后怒不可遏。
被跟踪了几千里都毫无察觉,还是靠此人主动现身提醒他才知道,这已经让大五深感羞愤了。
年轻人毫无诚意的笑了笑。
大五彻底被激怒了,猛扑过去,挥出了拳头。
何琦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拳头就要打到年轻人那张俊秀的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年轻男子微微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铁钳一般擒住了大五的咽喉,嘭的一声将他整个人重重的抵到了墙上,竟然单手将魁梧健硕的大五提离了地面。
整面墙发出了一声撞击的闷响,大五被掐的满脸通红,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何琦大骇,刷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门帘再次被掀开了,王春娘站在门口,看着那年轻人,惊的瞪圆了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快走!”何琦朝王春娘吼道。
年轻人放下了大五,看了眼蒙着面纱的王春娘,随后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王春娘非但没有走,反而上前进了屋,颤抖着指着年轻人。
“阁下好身手!”何琦扶起了地上的大五,沉着脸说道。
光是这臂力就惊人的了得,不知道和陆大人比起来,哪个武艺更胜一筹。
年轻人客气的拱了拱手,“过奖了,并非有意冒犯。”
若不是大五先攻击,他也不会出手。
王春娘的眼泪流了出来,颤抖着叫出了声,“盛归心!你是盛归心!”
早在大五说起“青州”的时候,她心中就开始惶恐不安,冥冥中仿佛有预感一般驱使着她来到了这里,想要看那人一眼。
也许是章毓卿心心念念,拼尽全力也想去找的人,但更大可能不是。茫茫人海,青州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那么巧?
但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确认一眼,才能安心。
何琦惊的恍若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开,刚放回刀鞘的匕首又拔了出来,将王春娘护到了身后。
他哪里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人魔”的名号,不知道何方神圣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落草为寇,杀人如麻,铁血雷霆手段收治了整个青州的绿林强盗,公然反抗朝廷。
他只是没想到,人魔会是眼前这个年轻俊秀,彬彬有礼的男子,和传说中动不动就饮人血吃人肉的杀人魔一点都不像。
盛归心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是笑了,笑容透着冰冷嗜血的意味,看眼前的三人宛若看死人,饶有兴致的问王春娘,“你认得我?”
王春娘推开挡住她的何琦,激动的说道:“我是王大力家的二女儿,你还记得我吗?”
盛归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有吭声。
印象中王大力家的二女儿是个被烧坏了脸的女人,用布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时候她像是很怕自己的样子,但是和月明的关系倒是挺好。
想起月明,盛归心原本坚硬如铁的心突然软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撕心的痛。
王春娘解开了遮脸的丝巾,烧伤后丑陋的疤痕映入了盛归心的眼中,又迅速戴上了丝巾。
“你怎么在这里?”盛归心问道。
这女人不是被王大力卖给山下一个姓吕的当填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宝川?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受了许多苦,被卖到这里的样子。
王春娘眼泪掉进了丝巾中,难过不已,只觉得命运太过捉弄人,连连摇头,“盛公子,你怎么现在才来呢?”
若是章毓卿还未离开大山时,能和盛归心重逢,该多好!退一步说,章毓卿在京城走投无路的时候,盛归心找到她们,也还来得及。
何琦听的莫名其妙,问道:“春娘,你认得他?”
“认得,认得!”王春娘激动的说道,“盛公子,你在这里等着。”
盛归心讥讽一笑,说道:“等什么?等你叫人捉拿我?诸位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傻了点?”
他是朝廷上排名靠前的大通缉犯,会傻乎乎的听信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的话在这等着?那他不知道被抓到砍多少回脑袋了!
“不不!”王春娘语无伦次的摇头,“我去叫毓卿过来!”
盛归心问道:“毓卿是谁?”
王春娘一拍脑袋,又哭又笑道:“毓卿就是月明啊!我带月明来见你!”
盛归心猛然瞪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王春娘,仿佛没听清楚一般,重复问道:“你刚说什么?毓卿是谁?”
“毓卿是月明!你家的月明!”王春娘笑道,“她现在不叫盛月明了,叫章毓卿!”
盛归心高大的个子几乎站不稳,颤抖着说道:“你骗我的……月明,月明她,她……”
那个“死”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心痛如刀绞。
“你竟敢用她来骗我!我饶不了你们!”盛归心怒吼道。
王春娘急切的摇头道:“月明还活着!当初是我那个爹骗了你!他把月明打晕了藏在地窖里,想卖了月明好去赌钱!她如今就在宝川!”
今日天气甚好,前几日飘的小雪今日也停了,阳光照在宝川的大地上,积雪都消融了不少。
章毓卿捧着暖手炉进了“总裁办”,看到王春娘坐在椅子上,笑道:“春娘,你又来这么早!都不等等我!”
王春娘看着她,不吭声。
纱巾遮住了王春娘的脸,章毓卿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眼神里,章毓卿敏锐的察觉到了出了什么大事。
“春娘,你怎么不说话?”章毓卿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时,一个人从王春娘身后的书架走了出来。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这人的身上,仿佛从梦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章毓卿抬头看着他,手中的炉子掉到了地上。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熟悉的人。
他长高了,也成熟了许多,容颜依旧英俊,不再是分别时那个青涩天真的单纯少年郎,眉心多了一道深深的皱纹,眉宇间带着饱经痛苦的沧桑。
一想到盛归心的经历,章毓卿心痛的就像被活生生的被劈开一样。
盛归心伸出手,温柔的拂过她的脸庞,像是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喃喃道:“月明……”
真的是你。
章毓卿再也忍耐不住,扑进盛归心怀里,搂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似是要将分离之后遭遇的种种委屈,怨恨和恐惧都要发泄出来。
王春娘悄悄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将两人留在了屋里。
“月明,月明,月明!”盛归心下巴搁在章毓卿的头上,反复念叨着,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章毓卿泣不成声。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盛归心了。
好在老天垂怜了她一回。
盛归心温柔的抚摸着章毓卿的头发,像是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说道:“月明,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