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带着歉意说道:“是他们不对,我已经责罚过他们了。”
只是责罚并不是因为踩碎了葫芦,而是同袍之间打架,若仅仅因为他们踩坏了一个不值钱的干葫芦惩罚他们,他这个都司难以服众。
章毓卿放下了话本,说道:“这事说来其实是我不对,小题大做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气成那样……不如我去一趟军营,跟那几位大人当面道个歉。”
陆惟当然拒绝,他怎么可能舍得让章毓卿去给人道歉。
“那群人踩坏你的东西是事实,怎么能让你这个苦主去道歉?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你也没有碰到他们。”陆惟说道。
章毓卿担心的问道:“不道歉的话,他们会不会对你这个都司大人有意见?”
“本就是他们不对。”陆惟坚持说道,“我已经一人罚了十军棍了。”
章毓卿垂了垂眼眸,十军棍而已,对于军汉来说算不得什么,略施惩戒而已。
“这样也好。”章毓卿叹息道,又问道:“方芩公子受伤了,可要请个大夫给他看看?”
陆惟摇头,“不过是挨了一拳,算什么伤!”
哪值得看大夫了?等大夫来了,伤口都愈合了。
章毓卿惊讶的问道:“方芩公子没有被罚军棍吗?我还以为参与斗殴的人都被罚了呢!”
这话提醒了陆惟。
陆惟沉默了一瞬,站起身说道:“是该一起罚。”
虽说方芩是被群殴的那个,但按邹宾委屈巴巴的供词,要不是方芩借拍背的名义下狠手,事态最多发展到他把方芩推开的地步。
不但要罚,还得罚的比邹宾等人狠,才能体现他这个都司行事公平,不袒护自己人。
于是,大晚上的,方芩准备回去睡觉觉的时候,被陆惟拎到了校场,当着所有士兵的面,打了二十军棍。
方芩当晚上没能回都司府,趴在营帐里面容扭曲,咬牙切齿。
章毓卿,算你狠!
这梁子他记下了。
第二日后半夜,章毓卿被拍门声惊醒了,王春娘在门外说总裁办出了点事,让她过去看看。
章毓卿迅速起身,出门一看,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天还未亮,雪已经停了。
陆惟从东厢出来,要跟章毓卿一起去。
马车一路压着厚厚的积雪到了总裁办。
陆惟和章毓卿刚进屋,就被伙计和王春娘围了起来。
众人脸上都是惊恐之色,说库房里的盐少了好几麻袋。
陆惟脸色也瞬间凝重下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守夜的伙计哭丧着脸,“我们隔一刻钟就会去库房巡逻,最后一趟我去看,发现库房的门是开着的,可前一刻去看的时候,还是锁的好好的。”
章毓卿立刻带人去了库房,库房院子里的积雪未扫,大约是所有人都去库房看过一遍了,院子里的脚印乱七八糟的。
“你发现库房门开着的时候,这地上可有脚印?”章毓卿问道。
伙计回忆了一下,摇头,“只有我的脚印。”
众人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说这人信口开河,一袋盐几乎有百斤重,丢了好几袋盐,肯定是团伙作案,怎么可能不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一定是他怕担责,故意这么说。
那伙计举手发誓,他要是有一句假话,就叫他全家不得好死。
章毓卿抬手制止了乱哄哄的众人,叫人搬来梯子,爬到房顶一看,果然有一行脚印,只是脚印不大,看起来像是女人或者孩子的。
章毓卿站在梯子上,环顾四周。
院子里有一棵百年大桐树,其中最粗的那根枝干上积雪所剩无几,明显有绳索摩擦后树皮脱落的痕迹。
怪不得院子里没有脚印。
章毓卿心中了然。
来人一定是先翻到了院墙之上,通过绳索荡到了树上,再到屋顶,顺着柱子滑到廊下,破坏了门锁之后将装盐的麻袋通过装在桐树上的滑轮运送到了院墙外面。
“这是怎么办到的?”王春娘望着高高的院墙不敢置信。
当初买下这个宅院后,院墙是特地加高过的,光是墙面就高一丈,上面还用铁丝网加高了一丈。
陆惟试了试,提气助跑了几次,都不能越过院墙。连陆惟这样的一流好手都翻不过去,偷盐贼是怎么翻进来的?
章毓卿当机立断,“通知寇乐果,城门即刻戒严!”
几袋盐的损失章毓卿还不放在眼里,只是盐的事是绝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城门入夜关闭,天亮才打开。
偷盐贼得了盐之后,肯定是出不去的,只能等到天亮。这么多盐,偷盐贼绝不是为了自己吃,恐怕还是为财。
城门戒严,他偷的盐出不去宝川,早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不用怕,事情未到最坏的地步。”陆惟安慰章毓卿。
章毓卿摇头叹气,她原本就没指望靠盐铁发家的事能永远瞒住众人的耳目。若是被人知道,恐怕他们要另做打算了。
宝川城戒严几天之后,寇乐果日日领着衙役们抓嫌犯,真正的偷盐贼没抓到,倒是抓到了几个往胡人那里走私的贩子头目。
章毓卿打算跟这群偷盐贼比耐心,看谁先沉不住气。
这天中午,一个伙计拿着一张纸条进来,说外面有个人扔进来的。
纸条上写着“盐在杨记面汤馆”几个字,字写的歪歪扭扭。
“叫侍卫过去看看?”王春娘问道。
章毓卿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我亲自过去。”
杨记面汤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脏兮兮的馆子,门口挑着一面破旗子,写着一个“面”字。
到了之后,章毓卿要下马车,众人死活不肯,只让王春娘和一个侍卫进了馆子,各要了一碗热汤面。
面馆老板又瘦又矮,比寻常女子都要矮半个头,动作倒是麻利,不一会儿端上来两碗热汤面。
王春娘和侍卫哪里敢吃,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左顾右盼着。
这会儿上,两个穿着破旧的汉子进了馆子,面馆老板瞧见他们,从后厨拿出一个口袋,递给了两个汉子。
口袋不大,但沉甸甸的,要老板双手才提的动。
王春娘和侍卫此刻看谁都像偷盐贼,目不转睛的盯着口袋。
老板见状,赔笑解释,“他们家办喜事,今日请客人吃面,来我这买面的。”
这年头,普通百姓一般都吃杂粮,白面是个比较金贵的东西,而宝川的规矩,家里有了新生儿,办酒的时候要请亲朋好友吃面条。
家里没有白面的就要去买一袋回来擀面条。
王春娘笑道:“老板,你家的白面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就跑到你家来买面了?”
老板笑容满面的说道:“我们家的面都是精磨出来的,比外头卖的都好!”
侍卫站起身,走过来说道:“真这么好?叫我看看,长长见识!”
老板只得把口袋打开。
那两个穿着破旧的汉子对视了一眼,后退了一步。
侍卫过去,看了几眼,确实是面粉,不是精盐,他不死心的伸手进去捏了一点出来,放进嘴里,确实是面粉。
“客人,这是人家待客用的白面,不好这样的!”老板陪着笑脸,为难的说道。
那两个买面粉的人已经面带怒色了,其中一个撸起了袖子,指着侍卫正要发作,被老板拦下了,指着侍卫腰上挂着的腰牌,息事宁人的说道:“算了算了!人家是都司府的军爷!”
“就算官老爷,也不能这样啊!”汉子不满的说道,没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侍卫摆摆手,示意让那两人走。
这会儿上,一个人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竹篓,裹着厚厚头巾进了店,跺了跺脚上的雪,声音低哑的冲老板喊道:“下碗汤面!”
老板应了一声,去灶台那里下汤面。
来人走到小桌前,将扁担放下,然而就在这时,扁担上的竹篓有一处松开了,露出来一根尖锐的竹篾,就在他转身的的时候,竹篾勾住了面粉袋子的底部,刺啦一声,将两个汉子抬着的面粉袋子划了个口子。
里面白色的粉末扑簌簌的往下掉。
王春娘猛的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有相关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倘若是面粉袋子划破一个口子,顶多掉出来一点面粉,便不再往外掉了,而不是像这样一样一直扑簌簌的像沙漏似的往下掉。
两个汉子见势不妙,扔下袋子夺路而逃。
“抓住他们!”王春娘厉声喝道。
门口的守在马车旁的侍卫纷纷抽出大刀,冲两个逃跑的人追了过去,而屋里的侍卫则是将面馆老板压在地上,刀架到了脖子上。
章毓卿透过车帘,看到最后进来的那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像是不知所措的左右看了几眼,挑起担子跑了出去。
“来人,拦住他!”章毓卿喊道。
只是先前守在车旁边的侍卫都去追人了,听到章毓卿的声音折返回来时,那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夫人,他也是同伙吗?”侍卫问道。
章毓卿摇摇头,心下疑惑,那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了,晚一步,就让面馆老板瞒天过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运走了盐。
还有那张示警的纸条。
她和陆惟来到宝川,人生地不熟,是谁会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