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两人畅谈正酣,忽然听见后面有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颜君极回头看时,却原来是苏素,她业已换了装束,一头秀发披在香肩上,那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都像透水似的,却又带着些许冷意。
颜君极连忙起立,说:"昆姑娘还没有睡吗?"
苏素道:"本来要睡,听你们二位谈得高兴,故再来听二位高见,好长点见识。"
古风道:"哪敢!只是性质愚鲁,一时不能澈悟,所以有劳颜大哥指教。方才婴姐说颜大哥错了,请指教一二。"
苏素面色一冷,掐了一下古风,笑骂道:“你这人还在我面前装儒雅!”
古风痛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这情形倒很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颜君极笑看着两人,说:“好了好了,我可没工夫看你二人打情骂俏,昆姑娘说说我错在哪了吧。”
此话一出弄得古风苏素二人不禁脸色微红。
过了一会,苏素才恢复常态,道:“无论月亮为明为暗,其于本体,毫无增减,亦无生灭。其理本来易明,都被三教子孙挟了一肚子欺人自欺的心去做经注,把那三教圣人的精义都注歪了。所以天降奇灾,北狄南蛮,西土东夷,天下乱战,要将历代圣贤一笔抹煞,这也是自然之理,不足为奇的事。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那里会错过一丝毫呢?"
古风思索了一阵,摇头苦笑:“刚刚有些明白,经婴姐如此一说,又把我送到'浆糊缸'里去了。我现在也不想明白这个道理了。还是谈谈那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吧。"
苏素听了古风的话气得瞪了他一眼,但是一个瞎子当然看不见这些,她也只好摇头苦笑。
颜君极道:"‘九十年’之说,又叫‘一半甲子五变天’,贤弟可是晓得?那九十年第一年是三一零零年,正是甲子之年,二位想必也是晓得的?"
古风和苏素答应一声道:"是。”
颜君极又道:"此甲子与以前不同,此名为'转关甲子'。此甲子,九十年中要将以前的事全行改变:三一零零年,为第一变;三一零三年,为第二变;三一四零年,为第三变;三一五零年,为第四变;三一九零年,为第五变:五变之后,诸事俱定。若是三一零零年生的人,活到九十岁,这九十年的变态都是亲身阅历,倒也是个极有意味的事。"
苏素道:"前两次的变动,我大概也都听说过了:大约西土奥斯曼帝国第一个被兼并,西土混战达到顶峰,大局为之一变;第二次是金帝国受北狄侵扰,无力南下,大局又为之一变。这些都已知道了。那后三次的变动又如何呢?"
古风道:"我感觉这就是指四围蛮夷与中原十九国之乱。”
“嗯,贤弟言之有理。我曾遇见过一位隐世不出的老者,他分析过第三次变动,起于三一二五年,成形于十年后,至三一四零年一冲而爆发,其兴也勃然,其灭也忽然,以十九国之强也,其强者,兴之如潮;弱者戛然而止。第四变该是中原遭难,只可大约推断出在三一五零年左右,成败不知,就连乱从何来都难算出,老人只说过九十年内五变而天下定,是为‘九五’之数。”
“十九国兴衰与第四变有何关系呢?”苏素问。
“中原之乱,起于西中原,盖十九国之地。以金帝国之强,本有一统天下之气势,而无力于南,第三变中原之乱所以渐渐逼出;三变之后,文明大着,而东西之猜嫌,夷民之疑忌,更为深刻。魏真人《参同契》所说,'元年乃芽滋',指甲辰而言。辰属上,万物生于土,故甲辰以后为文明芽滋之世,如木之坼甲,如笋之解箨。那甲辰年正是三一四零年。然则三变之际,兴也渐进,其灭也潜消。是时东土如地狱、如幽冥,乱党频出,皆所以酿劫运,亦皆所以开文明也。其实,满目所见者皆木甲竹箨也,而真苞已隐藏其中矣。不过四五年之间,锋甲渐解,至甲寅年而齐。寅属木,为花萼之象。甲寅以后为文明华敷之世,虽灿烂可观,尚不足与西土齐趋并驾。直至甲午,为文明结实之世,可以自立矣,并进于大同之世矣。然此事尚远,非三五十年事也。"
古风听得神采飞扬,因又问道:"像这甲辰乱党,这些人究竟是何因缘?天为何要生这些人?颜大哥是明道之人,正好请教。我常是不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既好生,又是世界之主宰,为甚么又要生这些恶人做什么呢?这岂不是瞎倒乱吗?"
颜君极点头长叹,默无一言。稍停,对古风道:“贤弟还是太年轻啊,我说个比方给你听:上天有好生之德,由冬而春,由春而夏,由夏而秋,上天好生的力量已用足了。你试想,若夏天之树木,百草,百虫,无不满足的时候,若由着他老人家性子再往下去好生,不要一年,这世间便容不得了,又到哪里去找块空地容放这些东西呢?所以就让这霜雪寒风出世,拼命的一杀,杀得干干净净的,再由上天来好生,此尚是粗浅的比方;要推其精义,又非一朝一夕所能算得尽的。"
苏素听了,一笑道:"你二人今夜何以发出这等奇辟的议论?”
古风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儒家说的那个'无极'就是这个道理!对不对呢?"
颜君极道:"是的,不错。"
苏素亦面有喜色,站起身道:"被你们这一讲,我也明白了!"
“连婴姐都明白了?”古风笑问。
苏素一听感觉又气恼又好笑,她伸出秀拳重打了古风好几下。迫于苏素的威势,古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不过古风听了颜君极的话不禁对他更多了几分佩服,再要问时,听窗外晨鸡已经"喔喔"的啼叫了。
苏素道:"天可不早了,真要睡了。"遂道了一声"再见",推开门进去了。
古风也起身离去,一路上还把今晚的谈话默默回忆了两遍,方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