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大路,李泽双手抱胸,沉声道:“果然有问题。”
他说:“第一,他的反应很怪,更像是不想我们结案。他一个指望客栈收益维持生活的人,这个反应十分异常。”
李泽顿了顿,见沈慕琼没有反驳,继续道:“第二,他是怎么知道青州地处交界一事?这在大梁绝对是顶级的秘密。”
沈慕琼是认可他的判断的。
小二话中无意间透露了关键的线索。
青州地处交界,所以闹妖怪。
他说的交界,指的是青州在六界当中的位置。
好巧不巧,这座住下了百万居民的城池,与妖族不念川只有薄薄一层结界阻隔,所以被称之为交界。
而沈慕琼,便是镇守在此,守护结界,维持六界平衡的大妖。
这本应只有咒禁院和隐藏于凡间的修士知晓,他一个客栈小二,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其三,是咒禁院。”沈慕琼补充道,“咒禁院对外宣称隶属太医院,一方面以咒禁术治病救人,另一方面则是研究星象历法,记录民俗故事的衙门。但咒禁院真实的模样,就算在皇亲国戚里也仅有少部分人知晓,但他却十足肯定我是有权利抓妖怪的人。”
“不错。”
“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泽想了想,不咸不淡地扔出来一个字:“等。”
沈慕琼被这个“等”字堵到说不出话。
一直都断案思路清晰的李泽,明明已经揪住了老鼠尾巴,怎么就放着不管了呢?
直到那天夜里,屋檐上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你怎么在这?”沈慕琼震惊了。
李泽也震惊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沈慕琼刚想开口忽悠过去,却听楼下传来咣当一声。
她和李泽瞬间都蹲下了身。
方才还斗嘴的两人,此时无比默契。
沈慕琼沉默着往他身旁挪了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揭开瓦片。
一道光打在他面颊上,李泽下意识往后侧了一下身。
下面,客栈小二一脚踹开了门板,骂骂咧咧地走到正堂桌边。
“那新来的青州通判不是个东西。”小二一改白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提着一壶热茶,摆在桌上一盘血红的肉,坐在桌边抱怨,“肉眼凡胎确实不行,他查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他真能查到那女人在哪里,好抓来给你报仇。结果,他说是什么流寇。”
小二歪了下嘴:“我呸!”
厅堂里只有小二一个人的身影,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奇怪的不是那通判。”
屋顶上两人皆愣。
那声音听起来沙哑、尖锐,嗓音如同撕拽着某物一般,像是变声失败的少年,也像是毁了声带的少女。
他说话很慢,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喘息许久。
李泽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到底是谁。
“不是那通判?”小二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哦”了一声,“你是说那咒禁院的女人吧?确实,那通判明显是个笨蛋,可咒禁院的沈慕琼怎么会由着他乱来呢?”
小二“嘁”了一声:“外头说她是多厉害多牛的家伙,现在看来不过徒有虚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尖锐的声音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费劲巴拉地吊着嗓子说话,“我还以为她能帮我们找到那个女人……”
沈慕琼微微眯眼。
看来此案背后,暗藏玄机。
恰在此时,小二倒了一盏茶,放到了身旁的空位上。
一只白猫跳上了桌。
它低下头,刚准备喝水,一眼从茶盏倒影,瞧见了房顶上李泽的面颊。
“什么人!”他猛然抬头嘶吼,双目闪着青金色的光芒。
直到此时,沈慕琼和李泽才意识到,说话的竟然是一只猫。
那白猫猛然跳起,三两步直扑屋檐而来。
沈慕琼想要推开李泽,却扑了个空。
她诧异抬头,就见身旁男人不知何时手握一把漆黑长剑,神情清冷孤傲,将她一把拽到了身后。
沈慕琼懵了。
一个凡人竟然要保护她?
不等她反应,那白猫跳出瓦洞的一瞬,李泽忽然抬手,一道引雷的剑法直劈而去。
只听那猫惨叫一声,咣当当摔了下去。
夜色四合,秋风萧瑟。
贴着屋檐上荡过一抹微白的霜气,吹动了沈慕琼的衣摆。
极静。
她撑大了双眼,瞧着李泽手里那把仍在噼里啪啦闪着雷光的剑,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躲在暗处保护李泽的赵青尽,此时一脸震惊的走了过来。
他收起手中长剑,摊了下手:“龟龟……就这样的这还用我保护?”
李泽蹙眉,扭头看向赵青尽,指着脚下道:“赵正术再不去抓,那猫就跑了。”
赵青尽猛拍一下额头,抱怨道:“哎!差点忘了!”说完,翻身就下去抓妖去了。
屋檐上,独留沈慕琼和李泽面对面。
“你这剑法是谁教的?”沈慕琼忙问。
“重要的妖族朋友。”李泽微微笑起,与方才挥剑之时判若两人。
妖族朋友……这不应该啊!
她绝对没看错,李泽方才用的引雷招数,与她自创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你的那妖族朋友有点意思。”她凝视着李泽的面颊:“我都越来越好奇了。”
听着她的话,李泽只是微微笑着,什么都没说。
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他其实知道沈慕琼是妖界里蜀山的四妖之一,本体白鹿,又叫九色鹿。
看似在守护青州与不念川的脆弱结界,遣送那些为祸人间的妖怪。而真正的职责,是守护结界背后,可以改变时间流速的大椿树。
也说不出她为了凡世守护了一生,却被她宽容以待的凡人算计,最后死的何其惨烈。
只是世人都没想到,沈慕琼死后竟引发了大椿树的枯萎。
天道崩坏,凡间生灵涂炭,六界坍塌由此开始。
李泽为了救她,献祭自己,却也只逆转了十年光阴。
这一次,他与沈慕琼提前了八年相遇。
她还活着,便是最好。
“那小二是修士。”李泽收了剑,最终岔开了话题。
他浅声道:“你写不出来那猫妖二字,是因为这字只有修士能写。世有阴阳,相生相克,他故意写成符咒,想来就是怕被人复写下来,戳穿他的身份。”
李泽望着她,话中带了几分祈求:“去休息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