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虚谷负责守着陈明远,沈慕琼和李泽带着画去白家。
马车路过城内西子湖时,沈慕琼瞧着河岸边大兴土木的场面,微微有些疑惑。
“上月还是一片荒地,如今竟夯实打上木桩了。”她撩着车帘望过去,构木的匠人正骑在木材上,刨着花。
“这里在建学堂。”李泽微微笑着,“要赶在小年之前完成。”
沈慕琼闻声回望过去,有几分诧异:“学堂?”
“嗯。”他说,“青州籍帐上居民三十万余户,实际长居应该远远不止这些。自科举制在大梁推行以来,皆以真才实学作为选贤用能最基本的筛选。但青州学堂在我来前仅有三家,如今能再多一家,也是好事。”
他知道的这么详细?
“青州土地肥沃,绝大多数家庭都有田产,三家学堂已然足够,从未听闻谁家学子入学艰难,如今再多一家,难道不是一种浪费?”沈慕琼微微眯眼,注视着李泽的神情。
却见李泽摇头:“换个思路。学堂本身就能带动青州商号,笔墨纸砚皆会需求大增,文人墨客的来往传唱,也会带来客观的游人,拉动诗书琴画以及酒肆舞楼。长远看,也能不断吸引更多的人到青州安居。”
他说得轻松随意,沈慕琼却听得有些心惊。
“青州现有售出笔墨纸砚的商铺多少家?”
“二十一铺。”
“酒肆多少?曲楼又是多少?头三家在哪里?谁人产业?”
“酒肆十八,曲楼十一,辰街两家,绣巷一家,分属李、钱两家。”
马车吱呀呀地响着,沈慕琼不震惊是假的。
本以为他只是思维活跃,想法很多,根本没想到他所说一切还建立在了调研过的基础上。
换言之,李泽可能比她都要了解青州城。
他到底来青州干什么来了?
“你到青州,该不会是以退为进,积蓄力量,准备夺嫡?”
李泽听到这话,假作沉思,歪着头想了想,又摇头:“以我实力,若真要夺嫡,何须以退为进?长驱直入便是。”
一个能武力说服妖医虚谷的大梁世子,一个见到妖怪丝毫不退缩的青州通判……
可恶,她竟无法反驳!
“那你到青州,总不会是来赏景的吧?”她有些无语。
却见李泽仍旧淡笑:“我为你而来。”
沈慕琼蹙眉。
“作为守护青州结界的里蜀山四大妖之一,你实力卓绝、性子独立,办事速来快准稳,这很好。但是……”他笑起,“你不是没有弱点。”
“恐高、怕水,以及过于信赖凡人。”他边说边竖起三只手指,逗趣一般地在沈慕琼眼前晃了晃。
有点欠揍。
“除此之外还喜欢吃点心,钟情老山沉檀的香篆,特别讨厌喝花茶,与狐狸堪称宿敌,见面必有一架。”
沈慕琼:“……”
越说越离谱了。
这些东西有的连赵青尽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大梁世子倒是一清二楚,就仿佛他早就认识沈慕琼,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李泽十根手指头逐渐数不过来,他笑盈盈地看着沈慕琼,忽而猛地两手一收,神情肃然:“发现了么?你最大的短板在这里啊。”
没错,沈慕琼发现了。
相比李泽对自己的了解,她对李泽一无所知。
不仅仅是李泽,青州府衙除了赵青尽之外的其他人,她似乎都是一无所知。
石江什么时候来的青州,为什么当时是李泽一个人先到?
衙门里其余十几个衙役,住在哪里,喜欢什么,家眷何人……
这些,沈慕琼一个都答不上来。
“大妖在妖界是寂寞的,但若在凡间依然如此,那就不是‘高处不胜寒’了。”
车里安静了许久。
沈慕琼认真地思量着李泽所说的每一个字。
身为里蜀山四大妖,沈慕琼关于线报的短板确实太明显。
她总觉得这是一件不需要的事情,因为身旁始终都有青州山神赵青尽在。
只要赵青尽出手,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精准地找到她要抓的人。
但她从没想过,若是某一日,赵青尽不在青州了,那她就会像是瞎了一样,寸步难行。
马车缓缓停在了白府门口,李泽先一步跳下马车,转身帮沈慕琼撩开了车帘子。
她抬头看着匾额上“白府”两个大字,这才回忆起她从头到尾,都不曾知晓白府原来是在这个位置。
而李泽,却将她直接带到了门口。
府宅不大,白墙黑瓦,是在青州城西边的三进四合院。
转过影壁,正院其实很小,走十步就已经站在正堂门前。
沈慕琼转身望向四周,两侧厢房屋顶已经长出了几片瓦松,在冬风里枯黄一片。
家兴生恶犬,家败生瓦松。
“别被假象骗了。”李泽浅声道,“白家二十年前穷到差点用院子抵债,苦心经营到现在,还清了欠债,日子也过得去。”
他指着屋檐上的瓦松:“最初是没心思处理,现在则是根本不信邪。”
有了马车上那一番对话,沈慕琼对李泽更是多了几分钦佩。
她点了下头,先迈进正堂,等着白家老爷。
说是白家老爷,实际上是入赘白家的上门女婿。
自从二十年前他执掌白家开始,一句扭转了白家日渐衰败的颓势,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爷”了。
他年过四十,身形消瘦,额上皱纹恰好组成一个躺平的“川”字,跟在管家身后,快步而来。
“小民苏束见过通判大人。”他拱手行礼,目光转向沈慕琼,犹豫了一下,再鞠一躬,“见过这位阁下。”
李泽颔首致意,跳过了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敢问白家可有一女,名唤如月?”
苏束愣了一下,忽然撑大双眼:“找、找到了?”
话虽然说得很惊讶,但他的神情却很奇怪。
说震惊,也确实震惊,但震惊的有点过了,丝毫没瞧见喜悦。
或者应该说,那模样里夹杂着几分恐惧。
沈慕琼与李泽都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
李泽转身在正堂的八仙椅上坐下,没有正面回答苏束的话。
他绕了个圈:“本官刚刚到任,看过了白如月当年失踪的案宗,但因为年代久远,纸面发霉虫蛀得厉害,所以特来再做一次问询。”
他声音温和,听不出半分情绪。
反倒是苏束,越发的有些不同寻常。
他手攥成拳头,有些慌张地说:“能不找了么?”
沈慕琼和李泽皆是一怔。
“不找了吧,我们不找了,就算了吧!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