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带他回到咒禁院,沈芸汐始终注视着逸轩一点一滴的变化。
她的判断没错,比起剑,他更善于用扇。
比起近战,也是个和沈慕琼一样,更善于用术的人。
短短几十年,逸轩从仙门的普通弟子,已经成为整个修仙界的神话。
连无定山的关门弟子,在仙盟之战里,也近不了他身侧。
沈芸汐既为他的成长高兴,也为这出神入化的速度担忧。
他每每往前一步,开心的同沈芸汐道谢的时候,沈芸汐便越是会想起很多年前,沈慕琼穿越时间而来,告诉她的未来。
未来改变了么?
沈芸汐不知道。
她没有任何方式告诉与沈慕琼沟通。
万一没有改变怎么办?
站在屋檐下,沈芸汐一筹莫展。
通天的藏书阁建成了。
她却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踉跄两步,在最后一刻晕了过去。
再醒来,逸轩焦急的坐在床边,手有些颤抖地将她扶起,端过汤药:“我一直温着,你尝尝凉不凉,烫不烫。”
他有些手足无措:“凉了我再温,烫了我去冰一下。”
沈芸汐看着他手里的药碗,里面的汤药澄明干净。
原来药渣是要避掉的。
她笑了:“想起很久以前,好像给你喝过一碗满是药渣的汤药。”
她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逸轩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但面颊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芸汐别开目光,全当没有看见。
“下次别这样。”半晌,逸轩才说,“我也有灵力,我也可以帮你。”
沈芸汐瞧着他,想了想:“我雇你的银子里可不包含……”
“我不要你的银子。”逸轩忽然急躁起来,“你要好好的。”他说,“你得好好的。”
好好的,谈何容易……
她一如往昔地笑了,大气地摆手:“开玩笑,六界第一大妖,能有什么事?”
可逸轩的神情没变,满是心疼的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注视,让沈芸汐早已经结冰的心底,裂开了一条缝。
不可以。
沈芸汐垂眸,躺下身,不再看他:“我要休息,你出去吧。”
屋内很静。
她望着枕边,却仍旧能感受到逸轩的气息。
夜色如梦,不知过了多久,沈芸汐恍惚间似乎听见逸轩小声地说着。
说有朝一日,要让世人都知道,就算是妖怪,也有善良的妖怪。就算是妖怪……也有心怀天下,为苍生谋福祉的妖怪。
那一瞬,沈芸汐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惺忪的睡意眨眼全无。
她猛然起身,却只看到一间空空荡荡的漆黑屋子。
没有人。
她看着身上竖起的汗毛,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个噩梦。
世间生灵,若陷在情爱两个字里,前程也好,心性也罢,都会进入无法预估的劫难里。
她将逸轩带回咒禁院,可不是为了让他做这件事的。
可那之后一连几日,逸轩一如往昔,和沈芸汐保持着若即若离之感。
她想要开口,却无从说起。
那海量的书册,一本一本放进了藏书阁,沈芸汐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梳理着全部。
她要从最坏的未来中,找到一丝破绽。
从最凄惨的绝境里,为所有人,留下一线生机。
“如今你已经独当一面,我想和你做个约定。”那天,沈芸汐郑重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情,绝不伤害沈慕琼,那作为对等的条件,我也无条件的答应你一件事。”
藏书阁里,逸轩有些诧异的从台阶上走下。
他怀里抱着书册,有些不解。
“我没在开玩笑。”沈芸汐道,“妖怪的约定,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沉默很久。
沈芸汐气势不减当年,逸轩也已经成长为足以与她比肩的八大仙门长老之一。
他望着沈慕琼那般决绝的神情,片刻之后,点了下头:“好。”
听到这个字,沈芸汐的唇角刚刚扬起,就听他淡然的说:“我要你一直在我身旁。”
沈芸汐的笑意僵住了。
逸轩清清淡淡的说:“你离开我的那一日,就会是沈慕琼的死期。”他歪了下头,“我不是没有心思,不是为了做神仙才努力,我为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是的。
视而不见,不代表不知道。
不予回应,不意味否定。
可是……
沈芸汐垂下眼帘,沉默许久:“你让我想想。”她转身,“让我想想……”
她后悔了。
早知如今,为了不在初见之时,二话不说就杀了他。
望着瓢泼大雨,沈芸汐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
好在,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他说只要自己陪在身旁,就永远不会伤害沈慕琼。
“永生不死啊……”她望着屋檐上的滴水,喃喃道。
只要九十六年后,自己不死就好。
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想到这,沈芸汐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对沈慕琼的愧疚,一瞬间击垮了这个六界最强的妖怪。
满纸对不起,满纸失败了。
她留下的册子里,一连两页,密密麻麻。
不用的时间段,不同的墨色,写着一样的字。
沈慕琼心口像是被人捏紧,鼻尖一酸,赶忙翻到下一页。
如同峰回路转,沈慕琼愣了下。
下一页,时隔半年,沈芸汐留下了欢快的一行小字。
她找到方法了。
“不可能。”赵青尽俯身撑大了双眼,“这怎么可能?冥界有去无回,世间生灵只有一条路,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他话没说完,被李泽扯着后背衣襟,拉到了三尺开外。
他神情不悦,握着手里的帕子,轻轻蘸了蘸沈慕琼眼角的泪。
又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冷么?”
赵青尽一肚子埋怨化成一个“啧”字,他退了两步,坐在长椅上,端起凉透的茶,继续道:“就算是妖怪,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
沈慕琼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看着册子后面,蹙眉:“她没写到底是什么方法……而且,这就是庆丰11年冬至写下的最后一篇。”
拎着那张纸沈慕琼来回看了好几遍:“她像是有什么急事,最后几个字写的很潦草。”
在最关键的地方,又一次被未知掩盖。
赵青尽咂嘴:“这……这意思是咱们还得往回查,这不是难死了么!”
飞雪依然,烛火微微荡漾,映照着沈慕琼审慎的目光。
她慢慢合上册子,郑重道:“我要去京城。”她说,“趁着白修大婚,扰乱六界视线,我要去京城。”
沈慕琼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她隐隐觉得,所有的一切的谜底,都在京城。
都在最初的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