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知道昙锦会为昙希准备林宝斋的佛雕,也查到了曾兰给她准备的古董玉如意,然后提前一步将这两样东西送给昙怀古。
不是曾兰?
不是曾兰。
昙希回想起昙晟灵动可爱的模样,回想起曾兰特意为自己找的两个复健师,还有她拿着准备好的玉如意塞给自己时,难得强硬又认真的样子,心里的怀疑散去。
一个人的眼神或许会伪装,但她的行为不会,如果曾兰故意如此,她现在,也不必一脸焦急的对着自己摇头,更不用之前为了讨好自己,搭上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
现在,昙思源拿出来的玉如意,将昙希的另一条后路堵死。
曾兰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向昙希的目光满是担忧。
如果昙希没有提前准备,那恐怕就真得像小时候一样,送个自己亲手织的毛衣围巾小手工,来挽回一下昙怀古的感情了。
毛衣围巾之类的礼物,昙怀古其实并不介意,他活了七十六年,什么珍奇贵重物件没见过,反而是一些小东西更能打动他的心,在老人眼里,昙希还是个孩子,不管送什么他都会开心。
但是,昙希不能送。
如果她还是和几年前一样送个手工,那就是真的吃相难看,仗着昙怀古喜欢,耍大小姐脾气了。
昙希既然决定回归昙锦,就不是要继续做昙家纨绔之名在外的废物大小姐,而是让其他人都正视她,将她摆上牌桌,重新洗牌。
不出所料,昙远志的目光落到昙希身上,脸上露出几分长辈的和蔼,语气中却隐藏着极深的幸灾乐祸:“希希呀,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看你爷爷,今天来了,要送给爷爷什么呢?二叔真是有点好奇了。”
一句话,先是提醒了昙怀古昙希多年不回家看望的事,在老爷子面前告了个黑状,然后,把寿礼的话题引向她。
昙远志说完,会场上无数视线便落到昙希身上。
昙远临远远的看着昙希,表情严肃,深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昌美华接到丈夫的暗示,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不知道希希今年送了什么亲手做的小玩意呢,你之前送的陶艺笔洗,爸现在还放在书房里用呢,可见是很喜欢的。”
陶艺?
笔洗?
听到她的话,众人的眼神变了变。
或许,昙怀古真的喜欢什么陶艺笔洗,把它放在书房使用,但昙大小姐送给老爷子的礼物,未免太草率了一些,昙希的地位,一下子在他们的心中降了几个台阶。
昙家大小姐,只是个得到昙老喜爱的小姑娘,纨绔任性,不过如此。
昙希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昌美华。
——她也不认识昌美华。
“爷爷,你真的很喜欢那个陶艺吗,那可是希希花了很长时间做的。”昙希的声音柔软下来,望着昙怀古,双眸明亮,带着小女生的娇嗔与可爱。
从前的昙希,是绝不会对人示弱或撒娇的,听着孙女娇滴滴的声音,昙怀古差点老泪纵横,开心的点头:“当然了,希希送什么爷爷都喜欢。”
天可怜见,希希居然会对他撒娇了。
他终于拥有一个和隔壁老李头天天炫耀的宝贝一样的乖乖孙女了,不,他们家希希比老李头的孙女更乖更好。
曾几何时,别人家的孙女会软糯可爱,香香甜甜的叫爷爷奶奶,而自家孙女只会骑在自己脖子上,揪自己的胡子扯自己头发......害的他把胡子都剃了。
说多了都是泪......
昙希见到昙怀古激动的眼神,笑的更可爱了一些。
还是陆苒的时候,自己生了一张娃娃脸,什么都不做都会被误会是在卖萌,让她只能每天绷着脸做高冷学姐。
现在,从来不卖萌的人,卖一次萌才够可爱。
一直嚣张跋扈的人,偶尔卖惨才够惨。
她深谙此道。
“我今年送您的礼物,废了更大力气呢,差一点,都没来得及赶上您的寿宴。”她柔柔的说道,声音染着几分委屈,让周围的人心一下子软了。
好像,似乎,大概,这位小大姐真的受到了了不得的委屈。
只有她身边的沈星湛,听到她的话,眼角跳了跳。
她的余光看见贺渝走进宴会厅,清亮的眸掠过一抹狡黠与自信。
昙远志与昙思明听见这句话,对视了一眼,终于得逞的笑了。
“废了很大力气?”昙思明忍着得意低声说道,“笑死我了,昙希今年又要送一盆新泥巴给爷爷吧。”
昙远志故作严肃:“别太得意了,昙希这丫头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谁知道她又会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呢,不过,现在昙锦和曾兰都救不了她,反正一会儿,送什么泥巴,出丑的是她。”
昙思明:“爸,还是你厉害,提前查到了昙锦和曾兰给昙希准备的礼物,呵呵,昙希的好运气,我看是到头了。”
昙远志的三角眼看向昙远临,眼底闪烁着恶毒与怨恨。
“好运气?”他冷冷的反问,“也不知道昙希有什么好,让老爷子这么念念不忘,昙锦便也罢了,曾兰一个继母对她百般讨好做什么,立牌坊吗,她难道还指望昙希那个小崽子以后被她感化,叫她一声妈吗?真是个无知蠢妇。”
“只要昙希不能拿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东西——”昙思明捂着嘴巴冷笑。
昙远志一字一顿:“当着全燕京名流权贵的面,我今天,就让昙希彻底丧失和你争夺昙家的资格,以及.....老爷子的宠爱。”
一直在角落里没有做声的昙锦皱了皱眉,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替昙希说话,林宝斋的玉器,菩萨是胜过昙思明那樽佛像的,她拿出来未必不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昙希仿佛感受到了昙锦焦虑的心情,回过头,对她绽放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昙锦一想到昙希那些劣迹斑斑的往事,更不放心了好吗!
她的眉头越发紧皱,看了一眼昙希身边的沈星湛,发现这个男人也一脸从容之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在她心里,沈星湛至少比自己的侄女靠谱。
她身边,易凝发觉了昙锦的担心,低声安慰:“昙总,希希姐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昙锦摇了摇头:“我是怕她真的拿出什么东西,老爷子喜欢没用,全燕京都会知道希希......”
易凝说道:“就算她真的又送给昙爷爷一件新的陶艺,又有什么关系呢?全燕京人都瞧不起希希姐,可是,我喜欢她,沈老师喜欢她,昙总你也会护着她呀。”
昙锦呼吸一顿,忽然恍然明悟。
是啊,希希送老爷子什么被别人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
昙家大小姐她不想做就不做呗,这么多年不也过去了,不是昙家大小姐,她还是天艺大小姐。她的侄女,无需讨好其他人,自己快快乐乐就好。
昙锦的心放松下来,带着笑意看向易凝,眼神温柔而清亮:“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了,谢谢你点醒了我。”
“那昙总一会儿能帮我个小忙吗?”易凝眨了眨眼睛,真诚的问。
昙锦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嗯?那要看是什么忙。”
“我......我看见秦瀚南也在,您能让我和他合影留念吗,呜呜呜——”
昙锦眼神微移,看见了远处自家公司的顶梁柱秦瀚南,想起昙希曾对她提起过易凝是秦瀚南的粉丝,她红唇微勾,温婉中多了一抹风情:“这,有点难办哦。”
“啊?可是昙总,您是天艺的总裁,秦瀚南只是公司的艺人......”
“不如,你求我?”昙锦打断了她的话,笑盈盈的看着易凝。
易凝咬了咬下唇,嘤声细语:“姐姐,求求你了。”
“......”
想明白的昙锦也不担心昙希了,专心开始逗弄易凝,然而她不担心,其他人坐不住了。
就在昙远志准备继续开口,逼昙希拿出自己的礼物时,昙远临忽然站了出来。
儒雅内敛的中年男人拧着眉头,道:“爸,其实昙希要送您的礼物给了我。”
曾兰立即附和:“是啊,希希不好意思给你,昨天让我带回来的。”
说着,曾兰拼命朝昙希使眼色,让她放心顺着昙远临的话。
昙希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她重生后,第一次见面的——父亲。
昙远临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和同色领带,黑发梳在脑后,五官硬朗,气质儒雅沉稳。他保养的十分好,看不出多大年纪,只是眉心落着常年操心皱出的纹路,微抿着唇,看起来分外严肃。
她看见了曾兰的暗示,也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一直以来,被昙希气的半死,父女俩见面就没一句好话,恨不得当场拿出皮带抽自己的父亲,其实担心着女儿,并且,为昙希准备了第三重后手。
一旦昙希像个小傻瓜一样,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就来参加寿宴,或者是礼物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就会站出来。
昙希要离开,昙远临愤怒至极,咆哮着说要和昙希断绝关系;
昙希要回家,他表面不屑,背地里给女儿准备好了回归给昙怀古的寿礼。
她的眼睛酸了酸,攥起了手指。
沈星湛就站在她身侧,身姿挺拔,气息温暖,源源不断的支撑着她,给予她另一种底气。
她看似孤身一人,实际上,身边有许多人。
这时,昌美华又一次开口,语气充满怀疑和质问:“是吗?希希不是说这次送给爸的礼物,废了很大力气吗,怎么让大嫂你拿回来了。”
曾兰冷声道:“我说了,希希不好意思亲自给。”
昌美华:“呦,她以前给那个泥巴做的笔洗时候,蛮好意思的呀。”
昙希忍无可忍,抬眸问道:“你是谁啊?”
贺渝适时的出现在昙希身边,默默道:“小姐,她是您二婶。”
“哦,二婶啊,你话怎么这么多啊,你这么好奇我送什么,大家都是女人,要么,你也送爷爷个礼物?”昙希的语速加快,清澈的眸子,缓缓锁定了她。
昌美华:“我只是你们昙家的儿媳,当然不用送......”
“那我怎么看兰姨也送了件古董呢,她,也是我们昙家的儿媳呀,二嫂,做人不能太双标。”昙希顶着一张风情万种的面孔,眼神却分外纯净,不带一点恶意,仿佛,真是在好奇为什么昌美华没送礼物。
“哦我知道了,是二婶你觉得你自己不配送对吧?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蠢,还挺有自知之明,我谨代表我自己对你道歉,对不起,你没有看起来那么傻,只是单纯的不聪明而已。”
昙怀古听着昙希的话,不但没生气,脸上的笑容居然更深了。
“希希啊,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词,哈哈哈哈。”
——当着所有人的面怼得自己二婶哑口无言,昙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昌美华闭麦。
昙思明挡到昌美华面前,面色难看的跳出来:“希希,哥哥我真的很好奇,你今年,又捏了个什么玩意。”
昙希:“你又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昙远临已经下定决心护着昙希,沉声道:“昙希送给爸的,不是自己做的,是——”
昙希上前一步,打断了昙远临的话,眼神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与昙远临遥遥对视。
昙远临愣了愣,看着这双眼睛,蓦的,回忆起当年的苏莹。
这孩子......
这是昙希这么多年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第一次没有憎恶,没有讨厌,没有愤怒。
昙远临偷偷抹了一把脸,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差点当众红了眼眶。
曾兰在他耳边低声说:“我都跟你说了,希希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还不信。”
昙希则接过贺渝手中的书画,干脆利落地扬手,展开!
“爷爷,我今年送您的,不是自己亲手做的,您不会不开心吧?”
“不会,当然不会——”昙怀古笑呵呵的说,随即看向书画,眼睛瞪大了。
贺渝扬声道:“小姐送的,是乔荣章老先生的一副题字,而且,是他今日刚刚提笔写完的墨宝,祝您福寿绵延,名动金瓯。”
全场,一片寂静。
无数双眼睛,落到昙希手中的宣纸上。
洁白的宣纸上,黑字浓郁苍劲,带着扑面而来的雄厚之气,上面是笔走龙蛇,霸道明亮的一首长词:
“上古八千岁,才是一春秋。不应此日,刚把七十寿君侯。看取垂天云翼,九万里风在下,与造物同游。君欲计岁月,当试问庄周。
醉淋浪,歌窈窕,舞温柔。从今杖屦南涧,白日为君留。闻道钧天帝所,频上玉卮春酒,冠佩拥龙楼。快上星辰去,名姓动金瓯。”
这是一幅寿词题字。
昙怀古看着这幅字,忍不住杵着拐杖走到昙希面前,一笔一划仔细查看,略带浑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乔老的字......这是乔老的字。”
“乔老的字?”
短暂的安静之后,宴会上爆发出一阵细碎的喧嚣。
“是乔荣章老先生的字吗?听说昙老最喜欢乔老的字,但是千金难买啊,只以前得到乔老十几年前的两幅都宝贝的不得了。”
“乔老居然给昙老爷子写了一幅字?这两家不是素来没有交集吗?”
“难道你没听见昙希说的,是乔老今天刚写的......”
“而且,不是普通的一幅字,是寿词。”
“昙希是怎么拿到的?我爸之前为了得到,去法国的拍卖会画了九百万,才得到一幅卷轴啊。”
“九百万?”
“欧元。”
乔荣章在华国喜爱书法的人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人,乔家,也是燕京的艺术世家。
然而遗憾的是,乔老年事已高,在几年前宣布封笔,不再提字。
他的书法,已经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许多墨宝早已被人收藏,拍卖会都买不到。
其实,许多人都知道昙怀古喜欢乔老的书法,但知道归知道,得不到,是真的得不到。
之前,昙锦想过去求一副乔荣章的字,但即使是她的身份去拜访乔老,只得了一句:乔老身体不佳,不便见客。
昙远临也曾想为老父亲求一幅字,但是他和昙锦一样,都吃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