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希手中的杯子,是沈星湛用过的,而且里面已经没有酒了。
红润的唇落在透明玻璃壁,唇瓣不由自主的微微开启,挤压出一线雪白的贝齿,然后喉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昙希在实力演绎吞空气,沈星湛的喉结却动了动,呼吸紊乱了起来。
“祝你......早日成为华国影帝,视帝,成为站在这个世界之巅的大明星。”喝醉的昙希并不在意沈星湛说了什么,换个祝福,舔了舔杯壁,仍旧笑盈盈的看着他。
沈星湛毫不怀疑,如果她现在手里有个什么小音锤,恨不得敲一敲杯子为他庆祝一下,好像他真的已经成了影帝。
“没酒了,沈星湛,你给我满上。”昙希豪情万丈的拍了拍桌子。
沈星湛俯身,将散落的几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眼神出奇的温柔:“酒已经喝完了。”
昙希对着他傻笑,耳根红透。
棕色的柔软长发,耳后,仿佛生出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不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而是那种刚化成人形的小傻狸。
沈星湛的眸子渐暗,索性站起身,松了松领带,幽幽的看着她:“该走了。”
他已经做好了昙希直接醉晕过去的准备,谁知道她听到他的话,居然一激灵,很有经验的摸着自己的手机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角:“走走走,刚好,我已经吃饱了。”
沈星湛还没有见过昙希这么乖的样子,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亦步亦趋跟着他。
他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刚走出会厅,昙希就在侧门遇见了秦月。
一身灰色职业西装的秦月站的笔直,目光看向宴会透明大门外,从昙希的角度望去,她的脸色很不好,几乎维持不住标志性的职业假笑。
昙希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眉心轻轻一挑。
外面黑乎乎一片,只有个正要离开的熟悉身影,是霍隐的贴身保镖之一。
酒精上头,让昙希的想象力夸张了一些。
霍隐的保镖在,意味着刚刚霍隐在,也就是说思卿也在。
秦月脸色难看,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生气了吗,也就是说,她,喜欢的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霍隐?
昙希平时不会这么想,但今天,不管是秦月对宋思卿的暗中针对,还是曾经对陆苒的阳奉阴违,都让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
“呦,看谁呢。”昙希没忍住,打了个酒嗝,于是顺势问道。
秦月一惊,快速的收回视线,见到是昙希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看谁,我在等我助理,”秦月微微一笑,一脸淡然的说,“小希要走了?”
昙希笑笑:“是啊。”
沈星湛紧皱起眉头,看向秦月的眼神带着一抹寒意。
秦月感受到他阴翳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时,一个穿着运动装,戴着口罩的女生从外面跑进来,怀里还拿着一件大衣给秦月披上:“月姐,咱们走吧。”
秦月接过衣服,礼貌的道别:“已经很晚了,小希,我就先走了,我们有空海市再聚。”
昙希看着她扭腰离开,晃了晃混沌的大脑,问道:“沈星湛,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眼熟。”
沈星湛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漠然的开口:“她在学陆苒。”
昙希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扭头看向他,才发现沈星湛的眼底已经泛起血色,俊美的面容染上一层愠怒,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能让沈星湛生这么大气的,昙希只见过一个人——刚重生的自己。
现在,多了一个。
秦月,在学陆苒?
昙希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渐渐反应过来。
她怎么说第一眼见到这个秦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呢,现在想想,这种感觉就像是陆苒在照一面将人扭曲的哈哈镜,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啊。
昙希不禁蹙起眉头,记得从前在新唐见到秦月时,她还不长这样,这才半年,从穿衣风格到头发长度,从浑身上下的气质到高跟鞋的高度,秦月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除了那张脸。
顿时,昙希心里泛起一抹令人反胃的感觉,原本对秦月的不喜直线下降到厌恶和作呕。
没有人喜欢完全模仿自己的人,哪怕是现在的昙希,也不像是曾经的自己,但居然有人模仿陆苒活着......昙希感觉自己的胃都开始痛了起来,说不上来是喝多了还是被恶心到了。
但是,秦月是那根神经搭错了才模仿自己的?
按照时间线来考量,这种行为至少是陆苒“死后”才开始的。
她立即想到许许多多的替身梗。
还好,霍隐他其实不喜欢自己,秦月的模仿用错了心思,不过,她今天见到了思卿,以后应该不会再学陆苒了吧。
“沈星湛你这眼神太毒了,人家秦月模仿的明明很像啊。”昙希感慨道。
沈星湛声音冰冷:“我要吐了。”
昙希深有同感。
“不过我问的不是秦月,而是刚刚那个戴口罩的女生,你有没有感觉很眼熟——”
昙希还没说完,两人已经走出晚宴大门,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里面的司机并不是沈星湛熟悉的一位,贺渝正在和他打招呼。
昙希见沈星湛对给秦月拿衣服的女生一脸迷茫的样子,只好放弃了这个问题。
那个戴口罩的女人,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戴着口罩,让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发生了偏差。
“贺助理,夫人临走时候吩咐了,希望大小姐今晚瀚园。”一身黑西装配白衬衣绅士装的司机为他们拉开车门,彬彬有礼的说道。
“曾姨?”
“是的,”司机抽了抽嘴角,发现自家大小姐仿佛一只树懒,挂在名为沈星湛的树干上,他努力定了定神,继续说,“夫人还说家里不缺房间,沈先生要是想来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贺渝刚接到昙锦的消息,犹豫的说:“小姐醉了,昙总让我们直接回小重山。”
顿了顿,他又补充:“而且,小姐三年多没踏入瀚园半步,就算真的要回去,也得明天酒醒后准备一下——”
司机:“夫人又说了,回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只需要人回去,酒,睡醒了自然就醒了。”
昙希半个身子倚着沈星湛,微睁眼眸,其实走出来后冷风一吹,她已经酒醒大半,但脑子还是有些晕乎。
唐忆从另一边赶来问道:“老板,回小重山的车在地下车库,您今晚住哪儿?”
一时之间,几双眼睛都盯着昙希,等待她的答复。
她仰起头,看向沈星湛:“沈星湛,我要回昙家啦,你先一个人回小重山吧,我已经让唐唐给你订了明天下午飞回海市的机票,说不定,还能和江导一趟航班。”
一个人?
明天下午?
她的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沈星湛的心脏一抽,微末的冷意缓缓渗近肌肤,随着细小的神经末梢刺入血管,带着一阵比冰雪更冷的凉,锋利的切割着肋骨。
——寒冷彻骨。
晚宴结束了,
他扮演的角色,
也结束了。
就像是戴着面具的路西法,在一场属于天使们盛宴结束后,重新被打回黑暗无边的地狱。
此前种种的温情,不过是他刻意维持的假象,比氧气球还要薄,昙希随便一句话,就能将其戳破。
沈星湛站在原地,冬日的风吹过他的胸骨,绞进骨髓,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快要被冻结。
昙希脱离树懒状态站直身体,司机已经为她打开车门,她摇晃着走上前,因为醉酒,脚上的高跟鞋一歪,便撇了过去。
“嘶——”少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一瞬,发出一声痛嘶。
“小姐!”贺渝刚要冲上前,唐忆已经更快一步扶住了昙希。
沈星湛喉咙深处发出的“昙希”两个字,被贺渝的声音覆盖,没有人听见。
他的指尖颤了颤,攥紧了拳头,并没有任何动作,目光淡漠的看着昙希坐上了车。
贺渝回头看他,道:“沈老师,小姐交给唐唐,我们先回吧。”
沈星湛抿着唇,毫不犹豫的转身。
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昙希挣开唐忆,死死的钳住沈星湛的一只胳膊。
她用了很大力气,拽着他往自己面前带了两步,没有等他站稳,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唇印了上去。
“小姐——”贺渝震惊得眼镜差点掉下来,还不忘拉住要上前的唐忆。
与上一次,昙希一触即分的吻不同。
一样的温热,一样的柔软,混着令人迷醉的淡淡酒香,直直的闯入鼻息。
不一样的,是绵长蔓延的触感,胆怯的含着他的唇缘,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极其用力,他的感官被放大,感受到了一丝湿润。
沈星湛震惊的睁大眼睛,脑海空茫一片。
而那双浅咖色的眸子则轻轻颤了颤,他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映衬着清澈的瞳仁,没有醉酒的眯朦胧,干净的像是一汪清泉。
“是真的你......”昙希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好像要着急的确认着什么,眼底划过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寒风,天空重新飘起雪花,黑色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但路灯与宴会门口的霓虹灯光漂亮耀眼,混着纷飞的白雪,落在他们身上。
漫天雪花飘飞,贺渝摘下眼镜,仰起头看着轻盈飞舞的雪花,再看面前的两人,不禁生出万千感慨。
良辰美景,氛围正好,简直是偶像剧中的画面。
大小姐在这个时候强吻沈老师,让人根本无法拒绝好吗,他无比佩服,大小姐不愧是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连天气都算准了,自带出场特效。
他冷的打了个哆嗦,怕吵到两人,努力憋气打了个喷嚏。
怪不得自己单身。
刚打完喷嚏,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顿时暖烘烘的。
贺渝迷茫的看向唐忆:“嗯?”
唐忆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式翻白眼:“别把鼻涕沾上去,这是我给老板准备的,不过,她应该不需要了。”
贺渝感动的裹紧了大衣:“唐唐你真好。”
唐忆看着鼻尖通红眼眶也通红的贺渝,呵了一声,冷漠的说:“你看着好傻,能让我揍一顿吗。”
贺渝吸了吸鼻子,吓得把衣服裹得更紧了。
漫长的,清浅的吻,仍在继续。昙希尝到了一点酒味,但和自己喝的不是一个口味,她温热的鼻息一点点磨着,声线清雅微沙,含糊的触碰,生出几分痒意:
“沈星湛,我不会再放下你了,你别难过。”
沈星湛的手抵在腿侧,指尖有着些微的痉挛,他硬生生克制着自己回抱住她的冲动。
鼻尖,充斥着桂花香,茉莉花香,酒香,柠檬香......他的心脏不规则的舒展收缩,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开始自己自动分析闻到的味道,每一种都与昙希吻合,每一种又都与她不同。
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良久,昙希感觉自己的眉毛变得很凉很凉后,才睁开眼睛,直接把沈星湛塞进车厢。
贺渝默默的跟司机使了个眼色:“我们先回去了,刘哥麻烦你把小姐送回瀚园,到了后跟我说一声。”
说着,他拉着唐忆就要走。
唐忆试图拒绝,就在她准备一个过肩摔把贺渝甩出去的时候,贺渝捂住了她的嘴巴,沉声说:“除非你做木头人,否则你跟过去就是绝世大电灯泡!”
“阔以呀窝做木土人......”可以啊我做木头人,又不是没做过。
贺渝:“我不可以!”
唐忆想要挣脱,男人的手掌很烫,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茧,她一张嘴巴,微凉的唇便蹭着他的掌心。
贺渝浑身一僵,半晌,哑声道:“回去的路上,我害怕,你得保护我。”
唐忆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理由。
车门关闭,昙希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斗嘴的贺渝与唐忆,笑了笑,摇上了车窗。
车内,沈星湛打破寂静:“我不是要回去,然后赶明天的航班吗?”
昙希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自己挂着雪花的眉毛,因为接触了车内的温暖,雪化成水,几滴落在脸颊上,还打湿了自己额前的碎发。
她唇角轻翘起弧度:“对啊。”
沈星湛皱起了眉。
“但是,我想要你送我昙家嘛,”她睁着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沈星湛,眼底漾开令人难以拒绝的渴求,“沈星湛,你不会以为我求你帮忙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那你应该不是要我,直接跳到见家长的步骤吧。”沈星湛反问。
昙希看了一眼司机,道:“张叔,你可以开车了,直接把我送到瀚园,然后,再把沈星湛送回小重山,麻烦你了。”
瀚园,就是昙家老宅的别墅名字,昙怀古与大儿子昙远临,儿媳曾兰以及小孙子昙晟一起住在瀚园,昙远志一家则住在另一处。
司机点头,车子缓缓行驶起来。
正当沈星湛更加疑惑的时候,昙希侧了侧身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另一边胳膊轻柔的环住了他,低声道:“就当你的扮演任务还没结束,好吗......我要回昙家了,这一路上,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知道他不可能陪自己见家长,至少,这一路,有他在自己身边。
他错愕的看着肩膀上的昙希,一直克制的手臂,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后背,他微微仰身,任由她落入怀中。
拥抱,是比亲吻更加亲密无间的行为。
至少现在是这样。
怀里的少女身躯微不可察的颤抖,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但的她身体很冷,语气,带着一丝微弱恳求。
昙希,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星湛不禁收紧了左臂,而另一边轻轻地错开身体,避免挤压到她受伤的胳膊。
昙希感受到他的动作,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轻柔细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调笑的语气:“沈老师知道吗,你刚刚的表情,难看的像是吃了一坨......”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