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并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沈南意在之后的日子里,越来越感觉到,周遭关于慕栖洲的气息越发地浓烈。
她开始相信陈格说的那句话,慕栖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回归不顺。
馄饨摊前,阴差阿卢大力地吸了几口烟,道:
“不止是你有感应,连幽冥也有府君归位的征兆。”
沈南意很惊喜:“真的?他真的要回来了!”
“每次你见到他时间很短,转瞬即逝,我猜,是他的神魂受到了外力的限制。”
沈南意一怔:“难道是另有高人拘禁了他?”
“极有可能。”阴差阿卢抬手指天上的星辰:
“你看,代表泰山府君的那颗星辰日益耀眼,说明他的神力在变强。你好好想想,第一次看到他和第二次看到他,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看到他,时间很短,一眨眼他就不见了;第二次时间长一点,他还叫了我的名字。”
阿卢一拍桌子:“那就对了!说明他在努力突破禁制。”
“可是他的肉身不知所终,神魂又如何归位?”沈南意托着下巴发愁。
阴差阿卢失笑:“你多虑了。你回想下,你当日是怎么在忘川河里找到你的肉身所在?”
“我?”沈南意想了想:“就凭着感觉,往河里走,就找到了啊。”
“那不就结了!神魂和肉身本就是一体,无论多远,都有感应。只要府君神魂自由行走,无论肉身藏在何处都不是问题。”
沈南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这个世上,还能有谁能困住阿洲?”
“你是学法律的,杀人案怎么查凶手?”阿卢问。
沈南意脱口而出:“谁得到好处,谁就是凶手。”
“那现在的局面,谁得了好处?”阿卢抽着烟,若有所思。
沈南意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出来:“阿寂与阿雨一同坠入九幽,他在阳间的走狗也都变低调了,阿洲神魂又未归。目前看,并没有人在这场劫难中得到好处。”
阴差阿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有一个人,得到了好处。”
“谁?”沈南意一脸茫然。
阴差阿卢指了指她:“是你。”
沈南意差点儿被馄饨汤给呛死:“胡说什么呢!怎么会是我。”
阴差阿卢笑得玩味:“这就是外人想要看到的效果。你是唯一在这场劫难之中毫发无伤,还能神魂归位的人。”
沈南意瞳孔一紧、若有所思:
“那都是我师父的护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千百次了。”
“是这个理。所以,我们的对手很可怕,不是吗?直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阴差阿卢的话,让沈南意瞬间有豁然开朗之感。
“难道,阿寂的背后,还有人?”
阴差阿卢手指夹着的烟在夜色中燎燃着微弱的星火,散着淡淡的烟圈,模糊了他的脸。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实证。”
沈南意放下手中的汤匙,踌躇片刻,道:
“要不要将这个怀疑告诉无量道长,毕竟他是阿洲他们的大师兄,先前还因为阿洲神魂重聚后失去踪迹而自责不已。”
阿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无凭无据的,惊动了他老人家也不妥。你想啊,慕栖洲好歹是幽冥的泰山府君,若是让天上那帮人知道他的神魂被禁锢,还不知道又会怎么嘲笑我们地府的人呢。事关冥府颜面,慎重。”
“卢哥考虑得周全,那我们就等狐狸露出尾巴。”沈南意道。
她没敢说出口,在酒吧看到慕栖洲的第二天,她便冲到九华山找到清修的无量道长要说法了。
无量道长初时不敢置信,反复确认后,才吐了一口气,认定只是幻影。
她心里不服,那鼻息间的热气如此真实,怎么会是幻象。
可当日她喝了很多酒,她的话没有说服力。
如今阿卢的话,重燃起她的信心。
若是再贸贸然找无量道长,又寻不到阿洲的身影,只会自讨没趣,还不如压在心里不说为妙。
等到阿洲再次突破禁制,她非得拉着他说个明白不可。
得到沈南意的赞同,阿卢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咱们要相信府君的实力。”
沈南意连连点头,她自然是信的,慕栖洲能够突破禁制想办法来见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了,卢哥,何芷晴说想让咱们上何西的别墅里头看看,何寂参加工作前一直都住在那,兴许他的魂魄会在那里。”
阿卢将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上脚碾灭:“行,那咱走一趟吧。”
沈南意囫囵吞枣般将碗里的馄饨一扫而空,抹了抹嘴,跟了上去。
“9527,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怪能吃的。”阿卢边走边打趣。
沈南意嘴里嚼着馄饨,呜咽着:“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架。”
“呵呵,你这点,倒是像极了你师父。”
阿卢望着前路出神,眼里藏着无限怀念。
“那当然,English要是还在,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想着带我上哪找好吃的。哎!”
沈南意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情绪也越发低落。
“他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当我是孩子了,呵。”
阴差阿卢回眸,目光深沉而悠远:
“你不是孩子,你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
沈南意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心有愧意:“我知道,我只是……想他了。”
她低下头,看着满地的月光,怅然若失:
“如果师父在,一定有办法可以把阿洲救出来。”
阴差阿卢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
“9527,不要怪我多嘴。就算慕栖洲归位,你和他也不能在一起了。他是泰山府君,永生永世要镇守幽冥的。”
沈南意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我知道。他有他的使命,我也有我的责任。我没有奢望,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
“你能明白就好。幽冥如今虽然有左右二使暂代冥主职责,但若长期没有府君大人镇守,九幽异动,天下又将有一场浩劫。”
沈南意难过地低下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阿寂篡位的千余年来,也没见九幽之神冲破青铜大门啊。”
阴差阿卢停下了脚步,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你以为阿雨坠入九幽是为何?”
沈南意一怔:“自然是为了消灭阿寂的神魂。”
“这是一方面。”阿卢叹了口气,想想她还是年轻,不能怪她。
“另一方面,是以他的神魂生祭,平息九幽之神的怒气。”
沈南意呆呆地立在原地,盯着阿卢的脸,眼神涣散,难以用语言表达此刻的震惊。
“如果不是他献祭了自己,当日的青铜门根本关不上。九幽之神一旦出了这个门,便是人间浩劫。”
沈南意回想当日的情景,想起那黑洞中的两粒相隔很远的红点,全身不禁开始战栗。
“那是九幽之神的眼睛……”天呐,那该是什么样的庞然巨物。
沈南意死死捂住自己的唇,泪流不止:
“所以你才说,阿雨他,他回不来了。”
阴差阿卢仰望夜空,神情哀痛:
“当他告诉我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强烈反对。可他对我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9527,你的师父的确是这个宇宙中最厉害最无敌最好的人。他配得上神的名号。”
沈南意此刻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楚。
哀伤如同深渊一般,让人无法自拔,只能在其中沉沦、挣扎。
她曾经隐隐怀着期盼,以为蒋英雨也能如慕栖洲一样,有朝一日出现在她的身边,混不吝地笑着,说他回来了。
可此刻才知道,那是奢望。
“原谅我,这么残忍地打破你的希望。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活在幻想之中,你不是孩子了,9527。
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或许比阿寂还要厉害百倍、千倍;
而我,只是这地府的小小阴差。
能维护这个世间的人,只有你,夕山神女。”
沈南意收起了眼泪,语气发闷:“可我……我怕我不行。”
她虽总是傲娇地说自己一定行,那是仗着她的面前总是有蒋英雨在护着她。
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有师父甘之如饴为她收拾残局。
可现在不一样了,天上地下再无蒋英雨了。
阴差阿卢轻轻一笑,眼里闪过疼惜:
“你一定行的,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沈南意。”
沈南意有些意外:“你从来没喊过我阳间的名字,卢哥。”
阿卢歪了歪脑袋,略显不羁:“你是最棒的9527,听起来有点怪。”
这一打趣,让压抑的气氛瞬间化为无形。
沈南意不禁笑出了声。
“没错,是有点怪。9527有很多,沈南意只有一个。”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知道了怪在哪里。”
他笑着看向沈南意,像是无意中随口一提:
“你作为地府灵魂摆渡人的活,快要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