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你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便是连我的孩子,你也不舍得放过……”
云心梦正听得心生疑惑,却听到一声“啪”的脆响,竟然是父亲出手打了大夫人一记耳光,力气大到直接将她扇到在地,喝骂道:“你干出这等下作的事情,简直是死不足惜!”
孟氏惨呼一声,扑倒在地,却下意识地瞥见了站在旁边的云烨,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云烨的衣摆,道:“儿子,你别听他们胡说,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生的……”
云烨就只是低头这样看着她,满目凄然,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一面是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大夫人,一面是从未见过面只是偶尔听过几次的二姨娘,按理说他应该确定无疑地相信他就是大夫人所出,他就是云家如假包换的大少爷,嫡长子。
可是,心底有一个念头告诉他,蒋氏所说的,才是真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一直不曾作声的老夫人冷不丁地开了口,她拄着拐杖走下台阶,来到孟氏面前,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的事知道真相的又何止蒋氏一人?莫妈妈,你说……”
莫妈妈躬身应了一声,对云承霖说道:“老爷,当年二姨娘的孩子夭折后,老夫人亦是伤心不已,即便大夫人已经顺利诞下麟儿,但二姨娘所生的也是她的亲孙子啊,老夫人疼孙儿的心是一样的……”
秦素素心里一阵酸,她只当阖府上下除了她自己,没有会可怜她那一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没有人会跟她一样感同身受,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会心疼她的儿子,虽然从踏进云家起,老夫人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却也从未可以为难过她,单是这样,就足以令她感激了。
莫妈妈继续道:“老夫人将当日接生的产婆全都密审了一通,威逼利诱之下,有几个口松的吐露了当日的真相,老夫人思虑再三,正想把她们叫到云家当面对质一番,结果却发现她们都离奇失踪了,有的甚至暴毙而亡,老夫人知道,这一切和大夫人逃不了干系……”
“可是后来,没想到大夫人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知道了老夫人在秘密调查她,从那之后,老夫人的身体就日况愈下,后来我在老夫人的饮食里发现了有毒物质,这才知道,大夫人竟然派人在老夫人的食物里下毒……”
莫妈妈说到这里,云承霖已经是抑制不住暴怒,冲上前去就把孟氏从地上揪了起来,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声音仿佛含了万年寒冰,“你伤害别人也就罢了,竟然丧心病狂到对老夫人动手,简直罪大恶极,我岂能容你……”
云承霖把孟氏狠狠地掷在地上,连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厌恶。
云心梦听着云承霖的话,只觉得心里冰冷至极,什么叫做“伤害别人也就罢了”,在他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的心里,只有自己亲人的命重要,其它的人便是名如草芥,是死是活的都跟他没关系……
孟氏被自己丈夫的冰冷寒透了心肠,她缓缓站起身,面色凄凉,“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竟然还是比不过这个贱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孟氏的眼刀扫过云承霖,又扫过秦素素,最后站定在秦素素面前,“没错,你的儿子就是我抢来的,烨儿,是你生的。”
秦素素和云烨听了这句话,身子均禁不住歪了一下。
“可是,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一个妾室,能够给烨儿什么呢?他只有在我膝下长大,才能成为云家的嫡长子,才能拥有高贵的出身,才能在人前人后活得昂首挺胸,你应该谢我才对,何苦要来怪我!”孟氏脸上浮过一丝阴毒的笑容。
秦素素冷冷一笑:“谢你?孟绮云,你别忘了,若不是你捷足先登,现在相府夫人的位子,也应该是我的。”
“现在也不晚。”云承霖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就休了这个贱人,扶你做正妻。”
云承霖这一番话彻底让孟氏的心冷了下来,他竟然要休了她,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竟然要休了她……
云承霖迈步欲往屋里走去,写休书休了孟绮云,这个恶毒的女人,骗了他这么多年,他早就对她忍无可忍了。
孟氏的眼睛里突然浮出一层杀意,只见她袖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直直冲云承霖的背后刺去,离他最近的秦素素和蒋氏同时大叫一声:“小心!”
两个人同时朝云承霖扑了过去,云心梦瞳孔微缩,下一秒钟,鲜血便染红了她的双眼。
云承霖听到喊声,堪堪转回身,便看见秦素素摔倒在一侧,而身子往后一仰倒在他怀里的人,居然是蒋氏,云承霖下意识地抱住她,“梦瑶……”
孟氏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在蒋氏的胸口,蒋氏一口鲜血喷出来,直直地朝后倒去,倒在云承霖的怀里。
云承霖抱着她瘫倒在地上,看着自她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眼睛兀地瞪大,急急地喊她的名字:“梦瑶,梦瑶……”
蒋氏的嘴角溢出一丝凄美的笑容,荡漾在柔美的脸上,她沾满鲜血的双手摸上云承霖刚毅的脸庞,“老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今天是你叫我的名字……最多的一次……”
云承霖看着躺在他怀里柔情似水的女人,冷硬了这么多年的心肠竟然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这么多年,她在他身边一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话不多,性子柔和但也无趣,从不争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与书为伴。
他一直对她很冷淡,不是真的不喜欢,而是愧疚,是打心底的愧疚让他不敢面对她。
蒋氏的嘴角鲜血淋漓,她深情地看着云承霖,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说:“承霖,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就是嫁给你做妾,不是老夫人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老夫人只是知道我有这份心,成全我罢了……大概连你都不知道,十四岁那年,我在对诗大会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对诗大会?”云承霖喃喃道,拼命地早记忆中搜索着蒋氏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他脑里灵光一现,“难道是你……蒋遥?”
蒋氏盈盈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把脖颈处的衣衫都染透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好开心,好开心……”
云承霖眼睛里的怜惜之情终于泛滥,“对不起,梦瑶,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苦了你了,也委屈你了……”
蒋氏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这么聪明美丽的两个女儿……”
蒋氏还待再说,云承霖却突然将她揽在怀里,用一声声的“对不起”将她的声音淹没了,蒋氏眼睛狠狠地阖上,心底一片凄苦,便是临了,你也不肯让我说出当年的真相。
罢了,蒋氏呢喃道:“心梦……”
云承霖听她呼唤云心梦,忙把她放下,对站在不远处一直呆愣着的云心梦说:“你还愣着干什么,你母亲都要去了,你还不快过来跟她说最后一番话……”
云心梦一直摇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看到娘亲目光充满慈爱地看着她,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凑到她跟前,扑通跪地的一瞬间,眼眶里的眼泪倏然下落,“娘亲……”
蒋氏气息已经变得相当微弱,她伸出修长苍白的手爱怜地摸摸云心梦的脸蛋:“心梦,我的乖女儿,娘要走了……”
云心梦拼命地摇头,眼泪像决堤一般簌簌地落,恸哭道:“娘,求求你,不要离开心梦,心梦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您,心梦还想带你过好日子呢,不要丢下心梦……”
蒋氏激动不已,又咳出一口血,“娘亲……”
云心梦大惊,忙上前将蒋氏从云承霖的怀中接过来,抱着她嘤嘤地哭着,蒋氏的眼睛几乎要闭上,她的视线渐渐迷糊起来,却还是强忍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虚弱地说:“心梦不哭,我的女儿一向是最坚强的,最勇敢的,记住,珍惜对你好的人,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秦姐姐……”
秦素素在一旁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听见蒋氏的呼唤,忙上前两步凑到她跟前,迭声应道:“在呢在呢,我在这儿……”
蒋氏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低声道:“我……我对不起你……隐瞒了这么久的真相,害你受了这么多苦……其实,我是嫉妒你,嫉妒你拥有承霖的爱,对不起……”
秦素素哭着摇摇头,嘴角微微一笑:“我不怪你,不怪你……”
蒋氏看了云心梦一眼,对秦素素说:“我把心梦交给你了,请你代我好好照顾她……”
秦素素拼命点点头,“心梦……”蒋氏低声道:“蝶儿,她是你的……姐,姐姐……”
云心梦目不转睛地看着娘亲,眼睁睁地,看着蒋氏闭上了眼睛……
“娘亲……”一记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云霄。
不要丢下心梦……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心梦需要娘亲……
云心梦抱着蒋氏,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都没有半分关系了。
孟氏看完了这一幕戏,脸上布满阴冷的笑容,扬声道:“众将听令,能亲手杀了秦素素者,本夫人重重有赏,并给他加官进爵!”
一句话说完,一直守在屋顶和墙上的禁卫军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看谁敢动!”云烨大喝一声,飞身挡在秦素素面前,冷冷的眸子看着禁卫军们,道:“你们想造反吗?”
秦素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儿子,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这就是她心心念念,魂萦梦牵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失而复得的感觉,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孟氏冷冷地喝道:“我看是你想造反,云烨,我养了你二十多年,难道这份恩情比不上那个女人生你要重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云烨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他上前两步对着孟氏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在孟氏惊讶的目光下,跪直身子,一字一顿道:“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这三个响头就当是报答您的恩情了,您还是我的嫡母,但我云烨的亲娘,从今以后只有秦素素一人。”
秦素素的眼泪因云烨这一句话,又簌簌地在脸上连成了线。
孟氏身子一个趔趄,几乎要崩溃,牙齿咬的嘎嘣作响,她指着云烨怒骂道:“二十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你以为凭这三个响头,就可以报答我这二十多年为你付出的一切,做梦!”
云烨冷冷地站起身,对孟氏说:“母亲,您别忘了,若不是二十二年前您把我从我娘亲身边抢走,她也会疼我,爱我,呵护我,甚至,比你疼我更甚……是你亲手剥夺了她爱我的机会,最值得让人心疼的是她,不是你!”
“你!畜生!”孟氏气得头昏脑胀,“来人,把这个畜生也一起给我杀了,我眼不见为净!”
禁卫军们拉开强弩,蓄势待发,可是突然之间,相府涌进来一大批官兵,“圣旨到……”
一声尖利的嗓音,众人如临大敌望向门口,见杜云烈带着一队人马驾临相府,手上还拿着明黄圣旨,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可是他的视线落在云心梦身上时,脸色倏然变色。
一道闪电在阴霾的天空上空劈过,惊雷阵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秋雨纷纷,带着丝丝凉意,打在人的脸上,那么冷,那么疼。
杜云烈左手撑着伞站在树冠下面,冷峻的面庞显示着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不愉快到极点。如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不远处的墓碑前长跪着一道清丽的身影,雨丝已经侵袭了她整个身子,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蒋氏下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而云心梦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就这么安静且沉然地跪在这里,秋雨太冷,劝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可无论别人说什么,云心梦都充耳不闻,众人无奈,只好去求秦素素,秦素素叹口气道:“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