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儿郎坐门槛,身上补丁烂布袍。
空着肚腹想米糕,喝口冷风盼花袄。
抬头屋檐三口洞,再看床头一捆草。
井干冢枯无好日,贫家苦痛最难熬。
人人都笑贫家破,只有老牛守石槽。
清早上山去锄地,挖出金盆能聚宝。
天降富贵人惊奇,自此翻身做富豪。
贫儿换上大花袄,顿顿能吃香米糕。
金砖银瓦砌新家,床铺绫罗锦缎袍。
村人改口称老爷,娶个媳妇美娇娇。
眨眼收地三千顷,只恨流水不能淘。
东山良材堆上天,西原尚嫌米粮少。
南麓家奴千千万,北院全是玉珠娘。
老爷富贵人间第,岂有他人可比之?
忽有一日天兵来,列状陈纸数千卷。
卷卷都似催命符,惊惶老爷不知何。
奉上金银买平安,难动神将心智坚。
又献百媚玉珠娘,神人冷眼不相看。
砍穷东山良材木,不动天兵怜悯心。
万斤米粮皆敬上,反得嗔怒与罪责。
老爷无计再可施,神将金口定罪行。
转眼铁索入锒铛,老爷心悔事已迟。
早知今朝囹圄日,不如破落小儿时。”
街边一群孩童拿着官府发的玉米,高高兴兴唱着这首儿歌,回家报喜去。
山义府中大户倒,满城百姓家丰饶。
世上富贵只一时,岂有财帛传万世。
却说宋诚被姬兆民罗列罪状下狱,家中资财半数充军,半数散于百姓。
山义府中人人皆称颂姬将军大义,有供牌位、立生祠者无数。
可怜宋城却是在狱中连口饱饭也吃不上。
此时身着囚服,带着锁链的宋诚正怔怔坐在牢房墙角,双目无神,心如死灰。
正此时,却见牢房之中忽有一道光华闪烁。
眨眼间,便有一人突兀出现在宋诚面前。
后者大惊,但见来者好似神人,心头又涌起一股希望。
“老宋,你可还记得我?”
来人是个青年神人,开口便称他“老宋”,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宋诚闻声,连忙细看此人,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来人见此笑着提醒道:
“老宋,可还记得当初猿猱山救猴、山义府降妖之事乎?”
宋诚闻言,有些不敢相认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是,杨兄?”
“正是。”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夜明。
宋诚看着他和记忆中老杨完全不同的模样,仍是有些疑惑。
随后想起这位可能是神仙,这才释然。
“当初便觉杨兄不凡,果是仙人下凡,指点于我。”
说着,宋诚连忙往前几步,到夜明近前:
“杨兄,宋某感念昔日指点提携之恩,今番境地,着实是无妄之灾,还请杨兄再发慈悲,助我脱困!”
见他如此,夜明笑道:
“老宋啊,老宋,你今番境遇可不是什么无妄之灾。”
“杨兄何出此言?”
“我当初便说过,你是大福缘之人,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还记得杨兄当初许我家私万贯,良田千顷,娇妻美妾。”
“是啊,如今,你之家私何止万贯,良田何止前倾,妻妾足有数十,早已远超我当初所言。”
“这......”
宋诚一时无话可答,只是不太明白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见他疑惑,夜明道:
“你之所有资财,其实全是用你的福缘换来的。
须知,以福换禄,福尽则禄终。”
“福尽则禄终......
杨兄是说,我已然山穷水尽了么?”
宋诚低下头,一脸颓唐。
见此,夜明笑道:
“你若真是彻底福尽,在下也不会再出现于你面前。”
宋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不由激动起来:
“我还有福缘?”
“尚还存最后一丝福缘,便有一线生机。”
宋诚闻言,就要给夜明磕头:
“请杨兄救我!”
夜明轻轻挥手,使宋诚怎么也跪不下来。
“宋兄你且听好,明日就该你赴刑场斩首,中途会有满城百姓围观。
你需要找到一头戴红花之人,问这人‘大头菜有头无头’?”
“那人会如何回答?”
“若言有头,宋兄性命便得保全。”
“若言无头呢?”
夜明没有回答,只是道:
“宋兄,我去也,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消失不见。
“杨兄,你有这般来去自如的本事,何不直接带我离开?”
无人回应宋诚之言,牢房里又恢复寂静。
次日一早,便有狱卒送来断头饭。
此时宋诚抱有生的希望,还是有心情吃东西的,将饭菜都是吃完。
牢头见此,不免侧目:
“宋老爷你可真是个人物,我在这里几年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能安心吃完断头饭的。”
“就算要死,也要做饱死鬼的。”
宋诚说着,心中却充满希望。
出了地牢,去往刑场的路上,果然见到无数百姓围观。
严格来说,宋诚虽然富有,但也算不得为富不仁,在百姓中名声不算好,也不算差。
因此,围观群众倒没有对他口诛笔伐,石头木棒的招呼。
这些人之所以来此,只是想看看这位天下第一首富是怎么人头落地的。
此时宋诚的眼睛却好似开了光一般,在人群中不断看来看去,寻找头上带了花的人。
别说,还真被他找到了,就在前方路边站着。
乃是跟着大人出来的一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看起来才六七岁模样,和姐姐一起,被母亲拉着,围观他。
宋诚见此,不由加快脚步往前去。
一旁押送狱卒见此,惊奇道:
“这还是个急着投胎的。”
宋诚才不管旁人说了什么,急忙走到那头戴红花的小女孩儿跟前,问道:
“大头菜有头无头?”
那小女孩儿被他的行为吓了一下,但还是咬着手指思考,正要开口呢,却不防一直盯着她头上红花的姐姐忽然出手,将红花夺走,戴在自己头上。
不但如此,带上红花的姐姐还顺口回答道:
“大头菜是菜,又不是人,当然没有头!”
宋诚闻言,如遭雷击。
被姐姐抢了花的妹妹哭起来,一旁母亲见此,打了姐姐一巴掌,把她头上的花摘下,重新给妹妹戴上。
妹妹见此,又笑起来。
宋诚见此,连忙再问:
“大头菜有头无头?”
妹妹用稚气的声音回答道:
“大头菜......”
话还没说完,受气的姐姐一巴掌打在妹妹头上,将红花打个稀巴烂。
“有头。”
“有头”二字说出时,红花已被打烂。
宋诚见此大惊,也不知到底算不算数,还想再问。
但狱卒却是不耐烦他在此停步不走,生拉硬拽,将他送往刑场。
宋诚拗不过,只能随着去,心头忐忑无比。
很快,被押到刑场的宋诚在此见到姬兆民。
不过这一次,对方乃是判决自己生死之人。
见人犯带到,姬兆民示意一旁文士诵念宋诚罪状。
罪状念完,姬兆民抬头看天,随后冷然道:
“时辰已到,斩首。”
宋诚闻言,惊恐无比。
一刀过后,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高飞几丈,轰然落地。
人头方落地,却听外围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
“刀下留人!”
正打算离开刑场的姬兆民闻言看去,却见乃是秀英小姐乘着马车到来,方才喊停之声,便是马夫代喊的。
车上秀英小姐见自己到底迟了一步,宋诚已人头落地,亦是叹息。
姬兆民对这位秀英小姐还是敬重的,上前相迎。
“不知小姐为何来此救这奸商?”
秀英小姐看看已经死透的宋诚,无奈摇头:
“我来此,说是为救他,亦是为助你。”
说罢,认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同姬兆民到府中商议。
原来,秀英小姐察觉姬兆民的心态有些过于极端。
她能看出来,眼前之人乃是个能成大事者。
只是有一点儿必须要明白,凡成大事者,必须要懂得容纳难容之人。
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不但会维护支持者利益,还能维护反对者的利益。
世上士绅豪族数量不在少数,既然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群体存在,那必然有其道理。
只是一味地屠杀镇压,最终只会适得其反。
秀英小姐严正告知姬兆民:
“若你只是想做一方豪强,这样继续屠杀士绅豪族自然没问题。
可若你有问鼎天下之心,就必须要让这些士绅豪族也能认可你。”
“问鼎天下......”
姬兆民闻言,却是眼神一亮。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什么问鼎天下的想法,只是想着杀光那些压榨人的豪强,给自己出气。
此时被秀英小姐提点,忽然有种顿悟之感。
若想世上人再不遭遇自己昔日凄惨境遇,那唯有结束这乱世,站在权力的巅峰,才有可能实现。
这一刻,原本胸无大志的姬兆民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从这一天起,姬兆民的行事风格开始改变。
这个最讨厌贪官污吏,士绅豪强的人,居然会选择给这些人一条活路。
当然,只是给了条活路。
他的政策也很简单,第一步,瓦解士绅豪族们手头仅有的武力,让他们自愿缩减手下的家奴打手的数量。
第二步,要求所有豪族自愿上交七成资产,可以对他们过往一切烂事既往不咎。
同时,姬兆民也保证,只要豪强们乖乖听话,配合接下来的所有政策,就保他们平安无事。
当然,一切行为都是要求豪强们自愿遵守。
至于不自愿的......
对不起,大家的觉悟都很高,全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不是自愿的。
不信,不信你随便问一个豪强家的人,看他们是不是自愿的。
阳瑞城城隍司,阴皇主座上,夜明轻笑摇头:
“可惜啊,老宋这点儿福缘,到底逃不过天子之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