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深,蓟斩躺在榻上,已然熟睡,可是她的眉头紧锁,额头冒出细汗。
这次在她的梦中不再是空洞一片的黑暗折磨着她,她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废墟和废弃大楼,还有伤痕累累的流浪者走过,他们或单独行走,或结伴而行。
可奇怪的是,他们的头发都很短,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蓟斩想去握背上的刀,可是那里空无一物,她只能作罢,想着能不能到其他地方走动来观察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
可是很快地,她发现每当自己走出一定的范围,就会被一道屏障挡着,像是一个牢笼将她困在这里。
她在周围寻找着,想找到是不是周围的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她。
蓟斩将目光落在一个小小的一包东西上,那个包裹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装着东西。
蓟斩朝着那包东西走去,想揭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可谁知道,她根本摸不到那个包裹——因为她的手居然穿透了那个包裹。
不过这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掀开了布——那居然是一个小婴儿!
那个小婴儿很乖,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葡萄似的眼睛,她乖乖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啃得津津有味,粉雕玉琢,格外令人喜爱。
包裹着的布料她倒是见过,是用最好的金蚕丝纺成的绫罗布,一般都是皇室和一些高级宗门才用得上,可是这个地方显然不像是能出绫罗布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这个小婴儿,一向冷硬的心就如同冰碰到了火一般,软了下来。
谁家的小娃娃丢在这里了?心也太大了吧?
她莫名想抱一抱那个小娃娃,可是却触碰不到她。
蓟斩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警惕地抬起头,她眼睛缓缓瞪大,不远处,一群貌似人形的怪物发出着一声声低吼,一瘸一拐得朝这边跑来。
为什么说他们是人形怪物呢?因为那群怪物长相十分可怖,只是有人的四肢和轮廓,全身已经溃烂,布满了破了的脓包,整个身体被一层黄绿色的浓稠液体包裹,他们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条黄绿色的脓水痕迹,令人作呕。
糟了!
小婴儿!
蓟斩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她既无法阻止那些怪物靠近小婴儿,又不能抱起小婴儿走。
她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无法阻止这个世界轨迹的变化。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凝住,祈祷着这些怪物看不见小婴儿,也希望小婴儿不要发出声音。
可是事与愿违,那些怪物走到小婴儿面前,纷纷伸出手要去够那个小婴儿,蓟斩微微垂下眼睫,不去看接下来的惨状。
出乎她的意料,一个雌性怪物抱起那个小婴儿,不是毫不犹豫地咬破她纤细的血管,而是神态僵硬地抱着她,转身跟剩下的那群怪物说着什么。
他们发出了几声“呜呜”的怪叫,用他们独特的语言交流,蓟斩没有听懂,可是他们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抱着小婴儿继续前行。
蓟斩跟在他们的后面走,这次她没有被那道屏障拦着,显然是因为那个小婴儿的缘故。
那些怪物把小婴儿带到他们居住的地方,他们没有东西给小婴儿吃。
一个雄性怪物站起身,发出几声低吼,朝着同伴“呜呜”乱叫,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拖着一头庞大的变异兽,显然那是只变异后的巨大母山羊,奶水很是丰沛,已经昏厥了过去。
蓟斩注意到,他的另一边手已经摇摇欲坠了。
小婴儿有了奶吃,笑得更开心了。
蓟斩就这样看着小婴儿慢慢长大,从小婴儿变成了小女孩,这些怪物对她很好。
可是有一天,来了更加凶残的一堆怪物,将抚养小女孩的这些怪物撕碎,吞之入腹。
七岁的小女孩已然懂事,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活下来了。
可是——
她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她就这样独自长大,直到遇上了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教会她认字,教会她说话,还给了她一个名字。
他说,“我叫沈星碎,岁岁平安,那你就叫叶岁吧!”
蓟斩的眼前的场景变幻,来到一个明显是宗门的大殿上。
她仗着别人看不见她,嚣张地站在最上方观看。
殿内的气氛沉重而压抑,上方坐着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者,最年轻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丰神俊逸,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下方跪着一个粉衣少女,浑身沾满了血迹,发丝凌乱,腹部已然隆起。
而两边站着数千名弟子,这些弟子的神情各异,有的厌恶,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惋惜,有的痛恨。
种种不善的目光如同一道利刃,插入少女挺直的腰杆,她如同一根青竹,遗世而独立。
“蓟斩,你可知错。”年轻的苑池尊者淡淡说道。
蓟斩?
蓟斩往下一看,那个粉衣少女果然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个场景,心里格外压抑,仿佛压着几块大石头一样。
“蓟斩何错之有。”粉衣少女低头盯着地面,同样无比冷淡。
这时的她,已经看不出来曾经的宗门小霸王的身影了,从前的她,明媚张狂而热烈,可是现在的她,仿佛就跟长满了刺一样,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敌意。
宛池尊者喟叹一声,“阿芜预言到,你腹中的胎儿留不得,若让它出世,将会后患无穷。”
粉衣少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上座那人,看到了他眼底的坚定,少女慌了,“尊者,不,师尊,求求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阿斩,你终于肯抬头了。”不再露出那样厌恶他们的神情,宛池尊者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想要看到以前那个用自己的光芒来照亮别人的小徒弟。
少女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宛池尊者一句话打入了地狱。
“阿斩,抱歉,师尊不能留你这个孩子,等你醒后,你依然是坞山宗最受宠爱的小师妹。”宛池尊者极力压制着心里的不舒服,铁了心要弄掉她的孩子。
他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长老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宛池,你到底因为宗门,还是因为……自己。
“师尊,阿斩求你,我、我给你磕头……”少女慌不择言地说完,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她的额头很快就见血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停下。
毕竟是自己看在眼里从小宠到大的小师妹,众弟子的眼里都有些复杂。
“来人,还不快给她服药。”宛池别开眼,不去看少女的惨状。
少女的双手被一左一后扼住,她对着上方的尊者吼道,“宛池,你就因为苏芜一句话,就要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没有等到宛池尊者的回话,就被灌了药,昏死过去。
少女失去了意识,可是蓟斩没有,她眼睁睁地看着产婆活生生剖开她的肚子,将孩子取了出来。
小娃娃在娘亲的肚子里待了十月,她的娘亲甚至还没睁开眼睛看她一眼,母女就这样分离。
“仙尊,这个孩子应该如何处理?”
“交给大域那边,让他们将这个孩子丢入随意一个小世界吧。”宛池尊者连看都没看这个孩子一眼,轻飘飘地就定了这个孩子的生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靠她自己了。”
“滴答。”
一滴泪水猝不及防滴到蓟斩的手背,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叶岁——
是她的孩子啊。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画面,牙牙学语的她,第一次杀丧尸的她,艳羡地看着别人母亲的她,一步步长大,又一步步变得冷漠的她,慢慢交到朋友敞开心扉的她。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孩子啊。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去看看她的孩子。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梦境的场景快速变化,可是她一回到末世,就看到了令她睚眦欲裂的一幕——
叶岁即将被丧尸潮吞噬,她来不及思考,要握住叶岁的手,可是她的手却穿透了叶岁。
她抓不住她!
蓟斩没有思考,和叶岁一起跳入丧尸潮,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脖颈一个羽毛形状的印记突然发出了亮光。
那是——
凤凰的护心翎。
“岁岁!”
蓟斩从睡梦中醒来,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湿润一片,和往常的梦一样——
梦里的内容她什么都没记住。
她想往常一样安慰自己,能忘记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的心里格外怅然若失。
好像忘记了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