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气势,让人心生仰慕,望而生畏不敢仰视。就比如现在,就有一个人,就有这样的气势。
就在『乱』哄哄整顿的女真将士的群里,就如鹤行鸡群一般,目无余子的昂然大步前行,此人衣衫百结,但浆洗的干净整洁,透着清爽利索。明人的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还用一个荆簪别着,显得那么的干练沉稳。
一脸的庄严肃穆,似乎是去赴一场天地没有的盛宴般庄重。
胸膛挺的笔直,脚步沉稳铿锵,腋下随随便便夹着的一把没鞘钢刀,平添了他一股豪迈赴死的慷慨洒脱。
当他走过阿敏身边的时候,一项杀人如麻的阿敏,也不得不莫名奇妙的给这个大步走来的人错开半步。
那个人走到阿敏身边的时候,竟然站住,然后转过头对着阿敏一笑,那笑容充满了和煦和亲和,让人在这种笑容里,竟然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无限的生出亲近,让人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想和他攀谈。
“请问,阿敏旗主大帐在何处?”那个人真就那么微笑着问阿敏,似乎那么的自然,似乎就应该问他,而且他就应该回答一般。
阿敏就一愣,一项暴躁的阿敏,这次竟然莫名奇妙的在这人和煦的微笑里,那淡雅高傲的神态中,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大帐一指:“那便是某的大帐,先生好走。”
这个文士听得懂满语,但听到阿敏对着大帐自称某的时候,这个文士也不过是冲着阿敏微微躬身拱手,淡然微笑道:“谢谢。”然后就夹着他的大刀,就那么旁若无人,盎然向着大帐走去。
这样的态度气势,竟然让阿敏也不由感慨:“大明,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却有如此威势,如此洒脱,我等不如也。”说这话的时候,一种自卑感就不由自主的悠然而生。
现在的后金的所有人,都存在于一个非常矛盾的『性』格,那就是自尊和自卑的双重人格,在面对南人,也就是明朝人,后金女真有着一种绝对战而胜之的豪迈和优越感,在对待汉人匍匐在地的奴隶上,有着绝对的生杀随意和高高在上的成就感。
但面对南人也就是明朝人的文化时候,他们却有着无限的自卑。
就比如努尔哈赤,有次喝多了,对着女婿李永芳死命的鞭打,一面鞭打,一面大骂。最主要的是,在鞭打和大骂的时候,却是痛哭流涕,嘴里大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现在跪在我的面前装狗,但你心中是看不起我的,我今天就打死你,我让你看不起我。”然后竟然——是的,是竟然,努尔哈赤气的哭抽过去了。
这就是一个自卑到了极致而努力装作自尊,最终却逃不出自己心中煎熬的病态表现。
这是病,是精神分裂症,这应该治。
现在,阿敏就是这样,因为自卑而肆意屠戮汉人,他所过之处无不杀的汉人几乎绝迹,这也是一种自卑到绝对之后的掩盖。
看着那个穷困的文士,就那么夹着大刀大步从容的走向了自己的大帐,阿敏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大帐门口的那些警卫戈什哈,见到昂然而来的这个文士,本来在气势上就弱了,再看到自己的旗主刚刚给这个文士指点,当时一个个谦卑的低下他们的头颅,然后两个戈什哈还亲自撩开了帐门,请这个文士大步进入。
阿敏一走,这大帐篷里就剩下了跪在地上的齐一亮还有不知道该追上阿敏,还是继续审讯齐一亮的李永芳。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帐门帘一挑,一个人就那么大步走了进来。李永芳就一皱眉,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心中不由得奇怪,只见来人,一身破烂大明的儒生打扮,虽然也是衣衫补丁摞着补丁,但依旧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的条理分明,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这个儒士打扮的人,腋下竟然夹着一把钢刀。
进了大帐,也不看李永芳,就盯着跪在地上的齐一亮道:“齐一亮?”
齐一亮转身回看,似乎这个人很眼熟,这也不怪他们两个,张盘刚刚投效『毛』文龙不久,结果还没和大家混熟,镇江之战就开始了,接着就是兵荒马『乱』的大家四处『乱』跑,谁还认识谁啊。
还不等齐一亮回答,做为现在大帐里的主人,李永芳咳嗽一声沉声回答:“他就是齐一亮,我便是这大帐的主人李永芳,你是何人,为什么见到本额驸不跪?”
结果来人却丢出一句,当时噎的李永芳一愣,齐一亮也被这个人胆敢顶撞李永芳这个大金额驸的胆子惊呆了。“我管你什么额驸不额驸的,我就找齐一亮。”
就在两个人一个噎住,一个惊呆的瞬间,只见那个书生,就在腋下抄起大刀,双手握住,向齐一亮当头砍下,齐一亮还没从来人的大胆中清醒,就看到一把大刀迅猛砍下,想要躲避时候,却也不及,只见红光闪动,大刀正砍在齐一亮的脖子上,只是下刀部位不恰当,手法不熟练,这一刀没直接将齐一亮的脑袋砍下来。
这一下,变生剧烈,李永芳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刺客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施施然进了大金中枢要地的帅帐,直接杀人。
当时吓得啊呀一声,一个倒仰摔到椅子后面,顺手抄起椅子准备反击,并且对着大帐外面大吼:“来人啊,抓刺客啊——”
结果李永芳的反应不为不快,做的动作也是攻守兼备一气呵成,但那个人竟然没有扑向李永芳,而是再次挥刀,对着齐一亮的脖子一刀一刀的砍下,直到将齐一亮的脑袋砍下,然后在闻讯冲进来的一群戈什哈的刀剑丛中,将人头高高举起大声宣誓道:“某,辽阳张盘,奉命杀叛逆,与尔等无关。”
这话,大气滂沱,让所有人为之气结。
在阿敏大营万军之中的大帐中枢杀人,还理直气壮的说与旁人无关,那意思是,他就杀一个叛徒,不杀别人——你倒是能杀别人吗?
不管能不能杀别人,但这种气势当时震惊住了所有人,包括李永芳。
然后张盘就那么一手提着齐一亮的人头,一手提着已经砍卷刃的大刀,就那么昂然穿过一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戈什哈,大步走出阿敏大帐。
好半天,在一片尴尬之后,李永芳提着椅子明白过来:“来人,杀了这胆大妄为之徒。”
这群戈什哈这才反应过味道来,转身追出大帐,但迎面却遇到了回身探寻究竟的阿敏。
张盘正好迎面撞上阿敏,竟然对着阿敏躬身施礼,不卑不亢的道:“某,辽阳张盘,奉大明辽东总兵官,大明游击将军『毛』文龙大帅之命,取叛徒齐一亮首级,今日幸不辱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敏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为这个张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堂皇深入万千大军腹心之地,深入大军中枢大帐,手刃叛徒的豪迈慷慨而折服了。
气急败坏的李永芳提着椅子追了出来,看到阿敏拦住了张盘,当时大声的吼道:“旗主,请让奴才杀了这嚣张的家伙。”
看看那豪迈的视生死等闲的张盘书生,再看看狼狈的,满脸羞愤惨白的李永芳,阿敏对着李永芳断喝一声:“麒麟与猪狗,怎么能同日而语?此英雄,我怎么能以少胜多,怎么能如此情形杀之,这样的英雄,当在战场上一决高下。”然后也不管跳脚的李永芳,对着手下大声吩咐:“赏赐战马一匹,送英雄豪杰出营。”
身边对张盘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女真将士,立刻牵出一匹战马,恭敬的将缰绳递给张盘。
张盘也不客气,接过缰绳,对着阿敏拱手:“战场相见,你我必然一战,要么我取你人头,要么你取我『性』命,你我做英雄般一战。”
阿敏郑重拱手:“愿你我约定不远。”
然后就那么看着张盘潇洒上马,就那么提着齐一亮人头,昂然冲出大营。
看着远去的张盘身影,丢下椅子的李永芳不由喃喃:“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然后喟然长叹:“真英雄也,我不如也。”
李永芳想和英雄豪杰比肩,真的是痴心妄想,不过这也激起了阿敏的斗志:“如果『毛』文龙手下都是如此壮士,将来必成大金心腹大患,趁着这个时候,必须铲除之。”然后转身大声命令:“儿郎们,集合全部精锐,目标林畔,目标『毛』文龙,不死不休。”
从此,最着名的彻底改变『毛』文龙状况的林畔七战,拉开了悲壮惨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