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张家庄的女真主子拔都感觉到眼皮直跳,一股不安在心中不断的涌动,有危险的味道总是在他鼻子前面萦绕。
这样的感觉不是天生就有的,这是无数场战争,生死里培养出来的。
拖着那条残废的腿,在院子里不安的踱步,秋老虎的闷热让这种不安全和危险更加浓烈。
在原先的时候,自己这个庄子,自己就是老天爷,所有的汉人都是自己的奴才,任凭自己生杀与夺,那些汉人奴才就像狗一样,乖乖的匍匐在自己的面前。虽然他们也悄悄的做小动作反抗,但是在自己死一个女真人的时候,就果断的杀死他们10个,在这样的铁血之下,他们虽然表面上老实了,但是他们眼神里对自己这些人的仇恨却更炙热了。
新的大汗登基之后,改变了对汉人的策略,对他们进行怀柔,自己也不得不遵从上面的命令,给那些汉人一些好脸色,结果并没有改善双方之间的矛盾关系,暗中的对抗依旧在激烈的进行。在那个时候,自己明明知道身边危险无处不在,但却有目标。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汉人们突然间变得乖巧起来,路过自己家门的汉人奴才,一个个都如同温顺的绵羊一样。
但是拔都绝对不认为汉人真的顺服了,他的危险的感觉更加浓烈了。而这种危险让他变得惴惴不安,因为被隐藏起来的危险更可怕。
整个村子三四百户人家,安排这里镇压他们的只有自己三户女真人家,相对来说力量就已经很薄弱了。而这次皇太极抽掉了几乎所有的女真汉子去了辽西前线,剩下的就是自己这样残废的,还有就是老弱妇孺,这时候那种危险的感觉就更加浓烈了。
焦躁的来回走动之后,拔都还是决定,自己绝对要有所动作,于是就大声的叫过来自己的包衣奴才,真正的忠心者。
这个奴才小跑着跑过来,直接跪到了他的面前,将头扣在地上询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把我的刀和马背好,然后立刻套车,招呼上所有你的主子,我们连夜进城。”
这个包衣奴才也不敢询问,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招呼自己的同伴,然后背马的背马套车的套车,同时招呼其他的大小主子起来。
拔都的老伴儿走过来紧张的询问:“老头子,出了什么事情?干什么要连夜进城去?”
拔都就不由自主的向远方眺望,远方的天空黑沉沉的,自己的目光也被自己那高大的院墙挡住,结果他的目光触碰到院墙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危险让他不寒而栗,于是就不耐烦的挥挥手:“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赶紧的抱上孩子孙子,坐车走。”
被他紧张的情绪感染,老伴儿就询问他:“要不要通知其他两家?”
拔都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时间来不及了,再说了,我们是悄悄的走,如果通知其他两家,动静就大了,说不定大家谁也走不了。”
老伴也就没有说什么,回屋里将孙子抱在怀里,坐上了院子里的马车。
拔都就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刀,吩咐了几个包衣奴才小心之后,大步的走到了自己的门前,拉开了厚重的大门。
结果他看到,不久之前被自己封为这个村子的里正张老实正站在自己的门外,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张老实一脸憨厚的询问:“不知道主子这大半夜的要去哪里?”
拔都悄悄的将自己的刀藏在背后,和蔼可亲的说道:“城里的亲家有了急事,要我过去帮忙料理,你来的正好,这里的事就你负责吧,好好的守护着这个庄子,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回来,少不得打赏你。”
张老实就上前一步贴近他,憨厚的询问:“是不是城里的亲家死绝了?”
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当时拔都大怒,准备将这个敢于冒犯自己的家伙直接砍杀,但还没等他将背后的刀拔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一疼,浑身的力气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流了出去,低头看时,就看到张老实正将一把匕首从自己的肚子里拽出去。
那一把匕首在星光里闪着清冷的光,扎进自己肚子里的时候,竟然毫没有阻碍,拔出去的时候,也没让自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这是一把好刀,这绝对是东江镇兵工厂才能有的好刀。这样的好刀,绝对是千金难求的。
看到已经退出去很远的张老实,拔都颤抖的手指着他:“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下此毒手?”
张老实就盯着他,声音平淡的道:“你的确待我不薄,比如说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被你霸占,我那17岁的儿子,成了你的奴才,就因为放牧时丢了一只羊,结果被你活活打死,我拼死拼活的为你耕作土地,每一年只有一升两升的粮食给我,你待我的确不薄啊。”
拔都就闭上嘴,不说了。
“今天这个村子已经被我接管,上面告诉我,不让我放任何一条狗出去,所以你这条老狗想要走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然后张老实对着身后一挥手:“赵老实,王老实,钱老实,报仇的时候到了。”
于是,村子里的一群老实就纷纷的冲了上来——
村庄外的大道上,正有无数双大脚在向前奔驰,虽然一个个走的大汗淋漓,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他们肩上的火枪,火枪上长长的刺刀,在深邃的星光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张老实一直佝偻着脊背,这时候挺得笔直,正在向一个军官汇报:“本村里三户女真人——”声音略微顿了一下,心中有一丝不忍闪过,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汇报:“三户女真人全部被清除,连一条狗都没有出去,保证没有一点消息透露。”
这个军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的道:“我知道你的心情,都是老老实实的庄户人,却不得不卷入这种仇杀之中。”
张老实长叹一声:“这一次,大军还走吗?”
“仇杀结束了,因为我们不走了。”
张老实不由得呜呜哭泣起来。大军不再走了,循环往复的仇杀,就真的结束了,太平的日子,就在这种来来往往的仇杀里,真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