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少见如此阴郁的雨。
连绵不绝,细密、潮湿,落在人身上泛起难耐的恶心痒意,骨髓生寒。阴霾不散的四月,这座偏僻的沿海城市永远被笼罩在黎明将亮不亮的晦暗里。
青年拎着公文包,不撑伞,黑色西装外套着白大褂,闲庭信步不徐不疾的走在阴雨中。
一旁买菜回家的妇人脸色难看,将身侧的女儿拢进自己怀里,小跑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遮遮掩掩投向他的眼神难言鄙夷厌恶。
“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可是妈妈,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难过。”
少女如是答。
于是,青年蓦然止住了脚步。
——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青子开始习惯黑暗。
她的眼睛蒙着不透光的缎带,手腕被绑在身后,什么也做不了,跌坐着,只能虚弱的靠着墙听着窗外雨滴打落在叶面上“嘣”的脆响——
一声,一声。
近五日未饮水吃饭的她,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下巴尖瘦,就连唇瓣都毫无血色,泛着干燥的皮。
她舔了舔唇,奄奄一息,无力挣扎。
门被推开,不远处忽而亮起微弱的光源,大抵是台灯,紧接着传来椅子被拉开在木质地板上拖曳的动静。
指尖翻阅纸张,微弱。
翻至某一页,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静默几瞬,“啵”的一声,是笔盖被打开。一如前几日般,那个角落响起了钢笔在纸页上书写记录的沙沙细响,极其催眠。
“四月十七,雨。
来到这里的第五天,它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叶片焉焉的,未开花,没什么精神,我想或许是缺少水份或者是阳光,毕竟它喜欢的是温暖的半荫环境。
值得夸奖的是,作为一株植物,它很安静。”
青年清朗的声,念诵着日记,语调温柔而缓慢,像是沉浸享受其中一般。
当耳畔响起书本被合拢的声音,也就意味着他会再次离开这个房间——
直到明日写日记的时候。
白青子微微挣扎,四肢提不起任何力气,支撑起身又很快软软的瘫倒在地,喘息着,尖瘦的脸紧贴着地板,意识一片混沌。
冷。饿。再这样下去,哪怕只是一天,她很快就会死掉,她恐怕捱不过今晚。
干涩沙哑的喉咙,勉强挤出了微弱的音节。
支离破碎,如呜咽的狐狸幼崽般。
“饿。”
与她声音一共响起的,还有玄关处的敲门声。
青年起身,将日记本收进书架,从容摘下眼镜走出了房间。这次他没有合拢房间的门,于是白青子轻易的便能听见他与上门的警察的交谈声。
“先生,最近附近走丢了一位小姐,我们希望您在看见她的时候能打电话给她的家人,这是她的照片。”
“很漂亮,我会留意的。”
“听房东说,您最近几天都没有出门上班?”
“是的,我养了一盆丽格海棠,我想它将会耗费我许多时间。”
青年轻笑。
警察便也尴尬的干笑了几声。
“花么?我们可不懂这些,祝您愉快,江医生。”
“您也是。”
防盗门被关紧,刺耳的落锁声将半昏迷状态的白青子陡然惊醒,她以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仰起脸,迷茫无助望向前方光源处。
纤细的脖颈,墨发散落,她羸弱得仿佛轻易便能被掐断的花梗,随时都有可能结束渺小的生命。
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冰凉的手,悄无声息贴上她的侧脸,他以手背像是抚摸着脆弱植物叶片一般,有一搭无一搭的蹭着她。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带着药物的苦涩,仔细嗅,还能闻到一点干净的雪松淡淡气味。
两者混合,带着致幻剂般的冷调。
那道温润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沉吟,近在咫尺。
“让我想想,该喂你点什么呢?”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信息…】
【姓名:江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d】
白青子意识开始模糊,在7077读完最后一个字,她无力的跌倒在地,陷入了冗长的梦境里。
江凛,毕业于帝都知名医科大学,二十二岁拿到医学学士学位,出国深造进修,二十六岁时回到南洲市第一医院,成为了最年轻的主任医师、药剂师。
然,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也在二十六岁截止。
身为落魄反派的他,被迫卷入了霸道总裁男主与白月光替身情人等等一系列豪门虐恋主线中,当时身为男主白月光的裴松溪被女主唐遥下毒。
而负责治疗的,正是江凛。
尽管他对自己很自信,认为那不过是一桩误服药物毫无挑战的寻常病例,可在裴松溪服下药剂后,当夜便突发急症猝死。
男主洛允悲愤交加,不敢置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这样死去,而他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怪罪在主治医师江凛身上。
若不是服用了江凛配置的药,裴松溪怎么可能会死。
洛、裴两家是世交,洛允跟裴松溪又是未婚夫妻关系。尽管当时的洛允已经深爱着原本身为替身的女主唐遥,在内心某个角落却依旧放不下裴松溪。
在两大世家的施压下,并没有什么身份背景、平平无奇的天才医生,就此声名狼藉,惨遭社会媒体唾弃,为同行所不齿,跌落神坛。
当然,站在上帝视角的白青子知道,裴松溪的死并不是江凛的错,而是因为那夜潜入病房的唐遥强行给裴松溪灌下了大量药物。
为了保证死者的体面,没有人同意验尸。
当然,其实也没有人在乎她到底为何而死。
哪怕是因为情仇而沾上人命,唐遥也不会被法律制裁,因为她是女主,她是无论做过怎样恶毒的事最后都能跟总裁男主圆满大结局的女主。
而那个曾经的天才医师,悄然,陨落于此。
同样没有人在乎。
新闻报纸上漫天刊登的都是半月前裴松溪的葬礼,文人墨客对江凛大肆批判痛心,医院院长到底还是舍不得天赋异禀的江凛,便将他降职,留着院内挂职观察。
江凛毫无不满,欣然同意。
在他温和平静的外表下,是已然扭曲的阴暗,他在等待在一个机会,一个能悄无声息将致命的毒素植入那些所谓豪门权贵体内的机会。
他们毁了他,他想要他们的命。
这不难理解。
他的恨意,如同南洲市连绵不绝的阴郁,细密,潮湿,令人骨髓生寒。
白青子记得自己是被他骗回来的。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晦暗黎明,以问路的名义,那个笑起来十分温柔、整洁的白大褂被雨水濡湿的青年倾身为她撑伞,将她引进了这间公寓。
她成了他的花,没有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