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个名词,江凛微扶眼镜,余光落在不远处少女孱弱单薄的背影上。
她披散着墨发,正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的看着某部动画片。动画笑点很密集,为了忍住声音,她的肩时不时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有些可爱。
为了不吵到他,她真的很乖。
落地台灯暖黄色的光圈将她镀上一层浅浅金光,柔和明亮。
她着雪色的白衬衫,衣袖因为过长而不得不往上捋叠了好几层,露出白皙润白的手腕,衬得她身形更加娇小,像个软团子。
锁链牢牢钳制在她纤细手腕,能隐约窥见有一小片肌肤被磨得泛红,呈出不自然的淤红色。
她却丝毫不在乎,偶尔会从旁边放置的铁盒里捞出一块曲奇饼,咀嚼声脆脆的,腮帮子鼓起来的呆萌模样让人不由得好奇饼干是否真的那么香甜。
若是在以前,有人敢在他家地毯上吃东西,洁癖过于严重的江凛可能会连人带毯一起卷一卷丢进街口的大型垃圾处理箱里。
可现在,他内心无动于衷。
收回打量的目光,钢笔在指尖慢条斯理转上一转,蘸满深蓝墨水的笔落于无暇的白纸。
『四月十八,阴。
它的枝条很柔软,它生长得安静,是一株不需要悉心照料也能活得很好的花。
相比娇贵的家养植物时常因为天气细微变化而枯死,来自野外的它似乎无论被怎样伤害,都执着的坚强的劺足劲想要开一次花。
是想给谁看的呢?(笑』
他笔锋凌厉,字体隽秀,落笔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习惯拖曳很长。
笔盖合拢,也就代表他结束了今天日程表里所有的事情。
没有多看白青子一眼,江凛将日记本放回书架固定的位置,去卧室取了套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等浴室亮起灯,传来若有若无的哗哗水声,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白青子才移开视线,若有所思的望向他进去的方向。
只要保持乖巧,他就不会被刺激到。
问题是,她总不能一直用一株值得夸赞的植物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毕竟她完全不清楚江凛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对洛家的人动手。
无声叹息,白青子咬唇,将吃了一半的饼干盒子依依不舍的收好,封紧了开口。
对于她需要进食这件事,江凛显然并没有兴趣。虽然目前过上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但为了防止哪天饿死,白青子对能得到的食物都很珍惜。
饼干很甜,可是她想吃更甜的东西。
比如,糖果。
思绪间,在浴室停留了许久的江凛终于出来。
刚洗漱完的他不似平时那般清冷疏离,白衬衫领扣解开了两粒,随意,浅色家居长裤添了几分随性。深墨发随着毛巾的擦拭偶尔滴落水珠。
他微昂着头,喉结明显,那双总是藏在冰冷镜片下的凤眼含着溟蒙雾气,鼻梁挺直,削薄的唇瓣显出一种淡淡的薄红,看上去很好亲。
据说薄唇的人都薄情,但根据白青子的经验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毕竟,每个位面的他共用的都是同一张脸。只有发色瞳色以及泪痣之类的会发生变化。
话说回来,江凛的手…暂时看上去似乎很正常呢?
白青子茫然懵懂,这么仰起脸望着他将家具全部擦拭了一遍,拖地、整理杂物,最后收尾时在每一个角落都喷上了稀释过的消毒水。
难闻的气味呛得白青子小声打了个喷嚏,她深怕自己会吵到他,紧张的扭头往后望。
不知何时,江凛已经倚在沙发上阖上了双目。他眼下沾着淡淡淤乌,眉眼染着疲倦,因为精神恹恹而显得脸部瘦削,骨相明显。
落地台灯的光亮照不到那个区域,他坐在黑暗里,像是被世界孤立隔绝般,孤寂,落寞。
根据7077的情报,江凛的父母早年皆死于疾病,尽管那时的江凛便已经是业界知名的天才,然而遗憾的是,当时母亲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晚期。
母亲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
江凛潜意识将母亲的死怪罪于自己,医生这个职业,或许是他心底那份渴望从治愈别人的疾病从而获得解脱与救赎的执念具象化。
他一直都有在,努力的自救。
而现在,一切都毫无意义。
白青子垂眸,心尖泛起共情的钝痛,难过,仿佛心脏某个角落被人死死攥紧,难以喘息般的温吞。
锁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她走到沙发前,无声伸出的指并未碰到他的脸,而是怯弱的垂落。
她偏头,眸底盛着哀意,尽量轻声的爬上沙发依偎在他身侧。
不知何时,窗外又响起了雨滴打落在香樟树叶上“嘣——”的枯燥动静。
一声,一声。
极其催眠。
晦暗的路灯光从未合拢的窗帘照入室内,勉强照亮一隅,将冷色调的家具覆盖上一层昏黄光泽。
而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也浅浅闭上了眼。
南洲市的夜向来极冷,在前六天,每个冻得无法入眠的昏沉夜里她是无比清楚的知道着这件事。
可现在依偎着他,尽管只能汲取到微弱的体温,也好像整颗心脏都温暖鲜活。再冷的日子里,人只要紧靠着,便能取暖。
——
铺天盖地的暗红、手术刀、沾满鲜血的双手。
在脑海里不断反复浮现的恶心血腥画面使得江凛骤然惊醒,双眼失焦,麻木怔怔的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断层。
屋子一片漆黑,静音的电视机仍播放着动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回响空旷,寂寥。
现在……是几点钟?
是,什么日子呢。
他想抬腕看表,却被温热的触感压着,这陌生的温度使得他从恍惚梦魇中回过神来。
小姑娘软软的蹭在他肩下,指节虚握抱着他的胳膊,像是一团蜷缩着尾巴的小狐狸崽,眼睫纤长,偶尔轻颤,唇畔漾着的弧度似乎正在作着什么美梦。
是,他的花。
意识到这一点,紧绷的精神松懈,江凛舒展了紧皱的眉眼。
他抬指捏鼻梁,沉沉舒出一口气,神色恹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墙上的钟表。
无趣的年岁,日复一日。
对他而言,人间与地狱并无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