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半夜掐醒,后半夜白青子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下次再睁开眼她人就已经阎王殿里坐着等地狱公司派交涉使者来接了。
要不是7077能帮她盯梢值岗,估计她得彻夜难眠。
柔弱如二十七年前出产的凛,本身应该是不具备高强度攻击性的,他突然对她产生杀意应该是他体内的杀戮指令没有完全删除干净,突然自启动了。
把他留在身边变成了一件过于危险的事情。
不仅对她,更是对防卫军全人类而言。
尽管如此,白青子也没考虑过把他的真实身份公布于众,更不打算将他交出去。她的确差点被杀死,但她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那个坐在星尘之上孤独的身影。
“凛,启动你的自检杀毒系统。”
白青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神情疲惫。
着研究院白制服的青年体型颀长,站得笔挺,深灰色的发压在军帽下,白色眼罩与白手套显得他的款式不那么老旧,看上去更整洁。
此刻,他芯片漾开波纹涟漪,透明的眼底浮现出一整块荧蓝色的虚拟屏幕。
公式化的机械合成音,空灵回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刻板平调。
“电路系统,完好。
语言识别系统,正常。
动力系统,电量充足。
逻辑理解能力,已更新到最新版本。
本次自检结束,无扫描到任何病毒。”
听完他的汇报,白青子又不禁开始头疼。
她就知道那个杀戮指令无法被杀毒软件扫描,毕竟对于凛而言,那玩意就相当于他出厂时自带的基础程序,压根算不上病毒。
但若是不想办法把那条杀戮指令删除,凛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
少女坐在沙发里,蹙眉陷入沉思,黑框眼镜下目光遥望向楼外耀眼的人造光源。白衣领下可以窥见若隐若现的,她脖颈上的深红色淤痕。
凛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十指收缩,不敢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青。”
“嗯?”
“我会伤害您吗。”
或许他并没有昨天晚上那段凌乱的记忆,但他轻易便能计算出她脖子上的掐痕的力度与大小,通过尺寸对比,加害者正是他自己。
凛有些迷茫。
在白青子望过来那一瞬,他默默将双手藏在了身后,低头不安的望着地面自己的雪白的靴尖。
“您可以拆除我的手臂。”
何止是拆除手臂,她完全有理由跟立场将他再次丢回那堆垃圾里。等待他的命运将是在液压机下被挤成支离破碎的干瘪铁皮,再加工制造成任意零件。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让她拆卸自己的手臂,只是因为他私心并不想离开,他想留在她身边。
她的手很温暖,说话时很温柔,虽然有点奇怪偶尔看上去还有点凶,但凛就是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他系统处理后得出的那个答案——
他需要她。
身为助手,却会对她产生威胁,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等白青子回应,凛忽而抿唇,像是下定决定般将左手握上右手手腕,拧动,开始尝试自己拆除自己。
白青子吓得差点打翻咖啡杯,急促站起身制止了他无异于自虐的举动。她轻声埋怨着,捧着他的手一点点耐心的将他松动的手腕又装了回去。
“真是…你忘记了吗?这是前天我帮你装上去的,你要是讨厌它的话,我也会很难过哦。”
“可是。”
“好啦,明天你就要跟我一起去古地球了。或许返程的时候我可以顺便陪你去冥王星上找找你弄丢的东西,现在,稍微高兴些好吗?”
牵着他的指尖,白青子尽量安抚脆弱的他。
AI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变化,但是“笑”,会被识别为心情愉悦的体现特征。
她,现在很高兴吗?
这条信息太过复杂,他无法通过计算破解。凛僵硬的站直身,忽而笃定的开口。
“您爱着我。”
“…?”
白青子脸上笑容一怔,略微尴尬的缓缓松开他的手,不自然的伸手将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镜片下的眼神有些闪躲。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您爱着我。我无法理解您为什么爱着我。”
身为机械的他即便无法读懂感情,也能感受到她对待他与任何人都不同。他不懂怎么委婉,怎么掩藏,只要是想知道的事情,就会直白的问出来。
白青子愣住,踮起脚尖取下他的军帽,像是抚摸大狗狗般眯眼笑着摸了摸他的发,语气缱绻温柔。
“爱怎么会需要诞生的理由呢。是哦,我爱着你,就像是爱着这宇宙里每一颗星星。所以,凛也要爱着这个世界好吗?”
凛半知半解,欲言又止,在看见她因为莫名的哀意却低敛的青眸时,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机器青年微微弯腰,好让她摸得更方便。
他心脏处的芯片散发着温柔的蓝光,漾开涟漪,静默的从她掌心汲取着从不曾奢望过的温暖。每个不起眼的零件里都储存着她的名字。
青。
——
下午,凛被赤月强行拽去参加科研院的助手间的博弈赛。
白青子趁着他不在,补了个觉。
等她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爬起来时,却发现凛坐在离她远远的一把椅子上,面对着落地窗,垂着头,看上去很难过的模样。
人造夕阳没有温度的光线洒落在他身上,镀上碎金,橘红色落日下,晦暗的昏黄里,孤寂的影子总是会被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了?”
白青子走近他,绕到他面前,却发现他机体全是金属划痕,有的地方还刮花了漆。
更别说白制服差不多已经被斑驳泥印脏成了灰色,侧脸裂缝里渗透着斑驳锈迹的红色,内里的银蓝色电路光源也黯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强行扯断了几根。
他就低头乖巧端正坐在那里,雪白眼睫盖住右眼,左眼上的眼罩松松垮垮的搭拉着系带,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你跟他们打架了?”
白青子觉得奇怪,研究院机器助手之间的进行友好切磋是很正常的事,但文职主要是考对文学史的知识储备,不涉及其他范畴。
因此她才会放心让赤月领着他去。
凛避开她的视线,放在膝上的指节攥紧,薄唇不愉的往下抿成一线。沉默片刻,他终究忍不住加重了咬字控诉,有些委屈。
“它们在说您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