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承渊是失忆,不是变傻。
虽然他在顾澜面前很傻,但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此刻的状况。
眼前的侍卫首领认出他后,立即收了刀剑,态度很明显恭敬了起来,示意其他人散去,只留下几名心腹——将卫承渊围在吉祥缸里。
这场面,很是滑稽。
随即,首领谨慎的开口:“卫公子,您难道不记得属下了?”
卫承渊没有应答,冷冷的看着他,双眸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这侍卫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显然真的认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卫承渊更不高兴了,他根本不想和贵妃扯上半文钱关系。
他摘下面罩,露出冷峻的容颜,擦了擦头上的水,一头湿发衬得他更加不羁。
侍卫见到这张脸,连忙对左右说:“此事吩咐下去,不许让外人知晓,请卫公子随属下去见贵妃娘娘。”
他之前便因为钱贵妃大喊捉拿刺客,抓到过这卫公子一次。
没想到,贵妃娘娘见到刺客是此人后,不但没有将其剁了喂狗,反而给了他们这群侍卫一笔赏银封口,并说这位卫公子是钱尚书家的暗卫,之前的刺客只是一场误会。
如今,
同样一个缸,
同样一缸水。
没想到卫公子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既然卫公子又来了,岂不是他就又能白捞一笔银子。
卫承渊看出了这首领的想法,他知道此处是皇宫,任由自己轻功再好,如今被发现也没办法跑掉。
想了想,他平静的翻出吉祥缸,一瘸一拐的跟在了侍卫身后。
只是......屁股有些疼。
穿过钟粹宫的殿宇,卫承渊暗中瞪了那条害自己被发现的狗一眼。
没想到这狗一看见他,就摇着尾巴撒欢似的跑来,蹭了蹭他的裤脚,仿佛与他十分亲近。
卫承渊:......
他不会真的和钱贵妃有什么关系吧?
卫承渊走进宫殿,大殿正中,立着一道身着华服,妖娆艳丽的曼妙背影。
侍卫首领道:“娘娘,此人已经带到,属下告退。”
钱贵妃没有回头,声线妖娆:“又是你啊王侍卫,下去找人领赏吧,记住,嘴巴放严一些。”
“属下明白,属下今日照常巡逻钟粹宫,什么也没发现!”
钱贵妃呵呵一笑,又道:“紫苏,你也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贴身宫女应了一声,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卫承渊,随即招呼着其他宫人一并离开。
殿内,顿时只剩下一对孤男寡女。
卫承渊下意识裹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钱贵妃这才回过头,一张风情万种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见到他淡漠的面容,表情很是激动,蓦地走近了几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钱贵妃就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阿渊——”
“滚开!”
下一刻,卫承渊条件反射一般,把人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钱贵妃跌倒在地上,美目含泪,露出一抹雪白的香肩:“阿渊,我还以为你被钱肇那不懂事的给害死了,日日为你寝食难安,伤心难过。”
卫承渊视若无睹,见钱贵妃居住没有生气,也毫不意外的样子,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
原来,是这个女人对自己一厢情愿啊!
那就好。
他还是最守男德的男人。
随即,卫承渊虎目一凝,冷声问道:“是你让钱肇派人刺杀的澜......顾澜?”
澜澜已经把自己失忆前刺杀她的事情告诉了他,导致他那天在步莲斋门口,自责的倒立了一天一夜。
若幕后主使是这个女人,那他一定一掌毙了她,为澜澜报仇。
钱贵妃摇了摇头,心疼的解释:“当然不是,本宫怎会那么蠢,那定远侯府就是龙潭虎穴,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去呢,都是钱肇那蠢货,觉得你武功高强......”
她看着朝思暮想的阿渊,目光格外深情,忍不住道:“阿渊,你何时才能对我不这么冷淡?两年前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你为何,就是不能与我好好的......”
谁要和她好好的!
卫承渊一阵恶寒,盯着她,想起容珩和澜澜之前说过的事——自己两年前就失忆了一次,或许真是被这个女人所救,可是他也为她卖了两年的命,早就还清恩情了!
“钱贵妃请自重!何况,我究竟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沉声道,旁敲侧击的试探。
一个救命之恩,怎会让他轻易就去杀澜澜?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两年前被钱贵妃所救时候,也是失忆着的。
钱贵妃浑身一颤,落下一行眼泪,神情之中露出一抹慌乱:“阿,阿渊,你记起来了?”
卫承渊冷笑一声,开始演戏:“我若记不起来,就要被你蒙在鼓里一辈子。”
这钱贵妃哭什么?仿佛他是个负心汉一样,他又没有给皇帝戴绿帽的癖好!
“是我不好......我不该那年对你一见倾心......可是,两年前我遇见受伤的你,真的是一场意外!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才骗了你。”钱贵妃双目垂泪,试图拉住卫承渊的手。
“那年?”卫承渊不动声色的躲开,然后抓住重点冷冷的反问。
钱贵妃凝视着他的脸,似乎在判断他到底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在骗自己。
最终,她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我去北境找云州刺史的父亲,遇见了你......那时的你,少年英姿,意气风发,救了遇到山匪的我......
两年前我再遇你时候,你已经成了京城的游侠,还身受重伤,什么都记不得了。”
“阿渊,我真的没有骗你!”
卫承渊怔怔的看着她,脑海中轰的一声。
“十二年前,云州。”
他重复这几个字眼,嗓音蓦地有些沙哑。
钱贵妃的话是如此熟悉,让他胸腔都翻涌起滔天血气。
可是,他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然后彻底封死在某个角落。
他到底是谁?
卫承渊的脑仁一阵刺痛,似乎他一念到云州这个地方,大脑就不想让他去想。
“阿渊,你,你怎么了?”钱贵妃见卫承渊脸色不对,连忙关心的问。
卫承渊回过神,忍住疼痛,双目泛起赤色,额角的青筋暴起:“十二年前,我是谁?”
“我也不知,我那时只是个小姑娘,并不认识军中番号,也不清楚军中的甲胄,除了你的样子,我没记得别的事。”钱贵妃小声道。
他听到这话,便没有再问。
大脑实在疼得厉害,让他没办法想这件事。
于是,卫承渊咳嗽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说:“我刚刚,杀了潇湘宫的一名小太监。”
“杀就杀......啥?”钱贵妃一脸懵。
很奇怪,他不想自己的身世后,脑袋一下子就不疼了,思绪都转得更快了。
卫承渊冷着脸,样子非常唬人:
“潇湘宫的小太监,他说他......见过你与我在一起的情景,我就杀了。”
钱贵妃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你杀的是容五贴身的那个?那太监跟着容五一起长大的,杀了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
“不是,是另一个。”
说着,卫承渊一本正经的补充:“他还污蔑你给皇帝戴绿帽。”
钱贵妃:......
“你杀的,是潇湘宫新派去的小福子?”
“如果潇湘宫就俩太监的话,那应该就是小福子吧。”
钱贵妃皱起了眉头:“那小福子是内司监的人,据说还是张奉才的干儿子之一,是容璟派去监视容五的......要么咱们嫁祸给容五吧!”
卫承渊摇了摇头,严肃的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况,我是为了你才杀的。”
钱贵妃眼眸颤抖,流下一行感动的眼泪:“阿渊,这是你第一次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
你放心,明日容五那边上报了内务府后,本宫去找张奉才,让他直接换个人去潇湘宫监视,此事不会惊动陛下。”
“多谢。”卫承渊抱了抱拳。
钱贵妃立即轻轻柔柔的说:“夜色已深,阿渊,你今晚便在钟粹宫歇下吧,明日我还想问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何处了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卫承渊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告辞。”
解决了这件麻烦事,他要回去找澜澜啦!
谁要睡在这老女人寝宫,天知道这个女人要对自己做什么。
还好,钱贵妃并没有阻拦他离开,卫承渊几个纵越,便消失在夜里。
钱贵妃望着浓浓夜色,眉心微蹙,立即唤来一名心腹,吩咐道:“跟上阿渊,本宫就是想知道,他这些时日,究竟去了那里。”
“是!”
然后,她又叫来贴身宫女紫苏,声音透着杀意:“派人将那王侍卫不动声色的除去,他知道的,太多了。”
等一切归于寂静,钱若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阿渊,其实本宫看清了那番号,可是你却忘了本宫。”
那悲凉一点点转为决然,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那你,便永远别想知道你是谁。”
*
一夜过去,顾澜刚走进宗学,便听见韩萱儿开始讲八卦。
自从自己在水灾中救了她以后,她倒不再针对自己了,就是小嘴还是很能叭叭,让顾澜感觉她就是大燕移动的八卦百科全书。
“你们听说了吗,潇湘宫的一名小太监,昨晚死了!”
“据说死的可惨了,一刀致命,一命呜呼。”
“明明是五马分尸!”
“不是千刀万剐吗?”
顾澜呆住,蓦地回头看向容珩,差一点眼泪就要流下来:“小酒死了?”
容宝怡听见韩萱儿的话,也震惊的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望着容珩,等待他的回答。
那日水灾,就是潇湘宫的小太监小酒救了她,还为她盖了干衣服,她一直记在心里。
没想到......世事无常。
容珩翻了一个白眼,声音冷漠:“我看起来,像是死了小酒的样子吗。”
不是就好!容宝怡缓缓舒了一口气。
顾澜扬了扬眉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死的是小福子呀,那没事了。”
潇湘宫就俩太监,死的不是小酒,那就只能是那个监视他们的小福子,她早就看小福子不爽,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除暴安良,助她一臂之力。
她这才注意到,容珩今天穿的是自己送给他的新衣裳。
看来,自己的眼光很好,尺寸也贴合。
那月白色绣着淡淡竹纹的长衫不染纤尘,搭配着额间的玉带,少年端坐在晨光熹微里,黑发黑眸,仙姿如玉。
顾澜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珩兄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她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那珩兄你把我给你那衣裳分给小酒一身,他差点‘被死亡’,多可怜。”
容珩黑眸淡漠,语气微凉:“要送,顾小侯爷就自己送。”
他一共就三身衣服,顾澜还要分给小酒?要么干脆别送他啊!
行吧,顾澜无奈的嗯了一声,这不是她差别对待,希望小酒要怪就怪他家殿下穷。
午膳时候,谢昀果然又一次将顾小侯爷叫了出去。
这次,是询问她昨日的题目。
早有准备的顾澜对答如流,然后,收获了新的一摞试题和一中午的知识讲解。
谢昀的讲习浅显易懂,温和轻松,但在顾澜看来是如江水滔滔不绝,催眠效果极佳。
一会儿下去,她受益匪浅,文学素养大幅度提升,只是可能要折寿半年。
顾澜:狗还是谢昀狗!
等到晚上,顾小侯爷叹了口气,再次抱着试题,和子衿一起前往潇湘宫。
这次,她没带衣服,带的是两炉木炭。
虽然过些日子才入冬,但潇湘宫实在又大又冷,顾澜跟周夫人说了一句撷芳殿寒冷之后,定远侯府次日便送来一车木炭。
顾澜抄写着文章,一旁小酒和子衿点上铜丝碳炉,冰冷空旷的宫殿顿时温暖起来。
小酒看着这碳炉,搓了搓手:“好暖和,这炭一点烟都没有,顾小侯爷,不愧是您,您真是人美心善。”
容珩看着书,闻言抬起头扫了一样:“是银霜炭,定远侯府真是......”有钱啊。
顾澜并不了解古代木炭的种类,随口问道:“银霜炭怎么了?”
子衿解释道:“一两银霜一两金,虽说有夸大成分,但就这一小炉银霜炭,能燃一整个昼夜呢。”
说着,她看了一眼小酒:“你不是宫里长大的太监吗,怎么不知道银霜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