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魏军大营内打着火把。
陆剑站在营帐门口,抬起头,望着夜色中漆黑高耸的城墙。
如同顾澜和容珩猜测的那样,今日一整天的攻城,都只是试探。
现在,他已经试探出了鄞州的底细。
最多两万守军,其中有五千是重甲平南军,几千骑兵,一时半会儿,的确很是强悍。
战况顺利,陆剑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眼中隐隐跳动着什么。
他收回视线,望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魏国的汴都。
再过几日,承载着师父和谨妃娘娘希望的小皇子就出生了,小皇子和汴都那几个皇子不同,他是个婴儿,很方便谨妃控制。
陆剑曾立下誓言,要送小皇子一场大捷,做他的出生贺礼。
只是,想到白天顾澜守城时从容的样子,陆剑的眼神暗了暗,显露出一丝遗憾。
没有人知道,这场大捷或许不在鄞州,而是在万里之外的雪原,若一南一北两处战场,注定要牺牲一方,似乎如今,牺牲的是他自己。
他身边,是浑然不知一切的魏军将士,一个个七嘴八舌提着建议。
“将军,我们不如今晚继续攻城,火速拿下鄞州吧。”
“我们的十万大军虽多,却孤军深入,时间一久,燕人支援必到,唯恐迟则生变。”
“是啊将军,我们虽然号称十万大军,但是现在只有七万人,还有四万都是不堪大用的辅兵,为了防止燕人发觉,咱们应该如苍城一役,三天内猛攻不休,快速拿下鄞州。”
最后说话的,是跟随陆剑多年的副将。
副将最清楚不过,十万大军是夸张说法,实际上不过八万,一万在岭港,剩下七万中四万是辅兵,唯一能用的三万人,有一些还受伤未愈。
一名老将军也站出来,看向陆剑的眼神隐藏着深深的不屑,说道:
“大将军临走前曾说过,若燕国睿王死了,便可以尝试攻城,但要小心行事,若睿王没死,就直接退兵,如今睿王真的死了,咱们就该一举拿下鄞州,免得夜长梦多,燕人的援军肯定在来的路上,陆将军,你不会想违背大将军的命令吧。”
陆剑和魏君濯不一样,他出身不好,却在魏君濯担保下做了主帅,军中有许多人都不服他。
这名老将军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名将之后,经常唱衰魏军,倚老卖老,遇到任何事,最喜欢的就是避战,现在看陆剑领兵,又不甘心的跳了出来。
大魏的军中就是有太多这样的人存在,才会一直被燕人打压。
陆剑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划过,眼眸幽深而锐利,轻飘飘的开口:
“事到如今,本将也就不瞒着你们了,你们说,万一来的援军,就是定远侯和燕国骑兵呢,这,或许就是大将军口中,燕人最喜欢创造的奇迹。”
提到定远侯这三个字,魏国诸将都面色一变,心里“咯噔”一声。
老将军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凝望着身后的夜色,仿佛那凶狠狂傲的黑甲骑兵,能随时从他们的后方窜出来。
“将军这是何意?”
陆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紧不慢的说:
“本将一直在想,顾澜在等什么,如今明白了,任何事都逃不过师父的算计。顾澜在等定远侯,本将也在等,怕他来,更怕他不来。
其实,本将带来的援军,并不是四万正规军和四万辅兵,而是......两万正规军,和六万辅兵。”
“什么!?”
“十万大军有水分变算了,竟然不是四万正规军,那六万辅兵除了能吃粮草,还能做什么?陆剑,你难道想害死我们吗!”
“定远侯?燕人的援兵......是定远侯顾承昭?”
“定远军要来鄞州!?”
一众将领都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惊恐的看着陆剑,等待他给出解释。
打过仗的将领都知道,正规军才是一支军队的关键。
辅兵,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用来凑数的民夫而已!
如果他们的正规军不过两万,那岂不是和城里的燕人一样?这时候定远军要是真来了,他们不就成了给顾承昭送人头的吗!
这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羌戎人格桑了,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摇着头,仿佛曾经被定远侯吓破过胆。
他的确被定远侯吓破了胆。
之前,绛曲成立了伪王庭,就是被定远侯与忠成伯联手赶出了雪原,他们才会不远万里来到南境。
顾承昭的恐怖之处,已经深深的烙印在格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而现在,陆剑竟然说,定远侯会来到南境?
陆剑微笑着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每一个字都带着戏弄和冷酷:
“我们这么多人攻打鄞州,燕人的探子又不是吃素的,自然会有所察觉,而本将之前派出的一万水军,作为先锋尝试着攻打岭港,最大的目的,是查明燕国南境各州的兵力。
今日斥候来报,南境各州都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派超过万数的援军前来鄞州,那他们唯一的援军希望,就是定远军,本将猜测,此刻的定远军,正在顾承昭的带领下,赶来鄞州的路上。”
“定远军骁勇善战,骑兵更是能以一敌十,根本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若顾承昭前来断了我们的后路......”
之前说话的老将军身体踉跄,惊恐的低语着。
不用他说,周围将领也恐惧的望向陆剑。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陆剑的表情还是那么轻松,甚至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这样的笑意,让他们胆寒。
格桑战战兢兢的说:“单于的王庭,就是被定远侯踏灭,这个人就是魔鬼,根本不是常人能打败的。”
陆剑淡淡地说:“你们羌戎人就是这样害怕,才会永远都打不赢燕人。”
格桑小声道:“你们魏国,不也打不过吗......”
陆剑的副将见此,努力平稳着心神,站出来抱拳道:
“将军既然说大将军和他都猜到顾承昭会来,就说明早已找到了应对的策略,诸位冷静冷静,且听将军的应对之策。”
军营内,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散发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陆剑阴沉而冷峻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陆剑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紧张。
陆剑的眼神冷静到极点,又染着一丝疯狂。
“定远侯尽管带人马前来,呵呵,只要他敢离开云州......你们以为那消失的两万正规军去了何处,我们又为何要围着鄞州这么久?
大将军和我,早已提前联系到了绛曲,并且派出了两万将士远征燕国定北关,我们,会帮雪原上的部落重新建立王庭,会让顾承昭这个定远侯,咬饵而亡。”
“饵,是什么?”
副将颤抖的问。
陆剑笑着,语调愉悦:
“饵就是我,就是诸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