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谢昀仙人之姿全无的摊在床上,时不时地,还要发出几声引人误会的惨叫。
“嘶......好疼,卫岚,你是想谋杀老师吗!”
谢昀露出的左臂上,是一道狰狞无比,却已经结痂的伤口。
此刻,卫岚正小心翼翼的往他伤口上涂抹药膏,但她性子急,又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一抖,就谢昀疼得恨不得上蹿下跳。
卫岚听到谢昀的痛呼,无奈一摊手:“老师,我真的没有很用力呀。”
谢昀皱起眉头,拿起白玉瓷瓶的药膏仔细轻嗅,低声自语道:“难道容珩给你的药有问题?对了,他肯定是故意的,想疼死为师。”
一旁,耿桃低声道:“老师,这瓶药是公子给的。”
容珩是想给谢昀配药来着,被一个喷嚏毁了,于是顾澜从自家库房里,拿出了这瓶价值千金的祛疤药膏送给谢昀。
谢昀微微一怔,便垂下眸,薄唇勾起淡淡的笑意:“是小澜儿给的呀,那没事了。”
耿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小心翼翼的问:“老师,你喜欢公子吗?”
谢昀脸颊一红,立即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咳咳咳,什么,今天天气不错?”
他喜欢顾澜吗,自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很复杂,更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有的时候,顾澜又像是他的朋友,像是同龄的挚友,也是让他心疼的妹妹,让他赞叹的同行者。
谢昀希望顾澜永远不要改变自己委曲求全,所以比起占有,他更愿意守护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直幸福下去,就心满意足。
“卫岚,你轻一点,算了你撒手,小桃子给我涂......还是为师自己来吧。”
耿桃的手已经接过药膏,听到他的话,只好默默地收回去,不由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语调嚣张无比:“谢景栖,听说你被砍了,你怎么没被砍死啊?”
谢昀双目圆睁,独臂在床榻上支棱起来,理直气壮地喊:“你都没死老子怎么可能会死!”
他抬眸望去,就见一袭明红衣袍的苏子霄,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满脸喜色。
青年生的剑眉星目,英俊非凡,笑容璀璨明朗,一瞬间,仿佛点亮了谢昀的屋子。
苏子霄手里,提着一个无比诱人的精致饭盒,让谢昀的表情一僵,想继续反驳的话也被下意识咽了回去。
很久以前,苏文钟屡次叮嘱苏子霄,要多听谢昀的话,刚好谢昀对他来说,一直是兄长般的存在,所以他很愿意听谢昀的各种见解。
但自从谢昀“欺师灭祖”成了苏家仇人后,苏子霄一反常态,每次见到谢昀,不骂几句都不舒服。
谢昀一开始还能忍,毕竟他是个有涵养的人,面对苏家人,他心有愧疚。
但后来,苏子霄逐渐嚣张起来,上升到人身攻击骂娘攻击,谢昀反应过来,苏家自己做的那些恶事,又不是他让他们做的,他干嘛要让这孙子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于是,俩人从兄弟变成敌人,见面就要互喷一顿。
“既然你如此生龙活虎,那这只炸鸡我就一个人吃了......小囡囡,小桃子,哥哥分给你们两只翅膀怎么样?”苏子霄没理会他,笑眯眯的问两个小姑娘。
卫岚立即抛弃老师,跑到苏子霄旁边抱大腿,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呀好呀,多日不见,子霄哥哥你更好看了呢。”
“囡囡的小嘴也更甜了。”苏子霄挑衅的朝谢昀抬眉。
谢昀恼怒的伸出自己完好的那条胳膊,将身旁的耿桃拉过来:“别想拐跑我徒弟......卫岚,你少吃点吧你看你胖的卫承渊都抱不动了。”
“人家这是丰腴,澜哥哥就喜欢丰腴你,你就是太瘦了澜哥哥才不喜欢你呢。”卫岚对着谢昀做了个鬼脸。
谢昀:“......”
谢昀手伸过来时,耿桃脑海里轰的一声,短暂的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努力冷静下来,微微低头,呆呆的望着谢昀修长分明的五指,脸红成了熟透的桃子。
老师说,她是我的徒弟,我的......
苏子霄见谢昀如此冷静,便故意晃了一下食盒:“所以谢景栖,是你自己说不吃的,可不是我不给你。”
谢昀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容珩那种为了一口食物,就出卖自己灵魂的人吗,在下从不吃嗟来之食。”
苏子霄嘴角一抽,正要打开食盒,眼前忽然一花。
等他再仔细看去,手中的食盒已经不翼而飞!
“谁偷了我的鸡!”
苏子霄双目赤红的看向四周。
下一刻,他咆哮道:“容珩,你个畜生——”
谢家祖宅的庭院里,最爱吃嗟来之食的容珩已经把顺来的食盒放到桌上,轻轻地掀开了盖子。
一阵浓郁的香辣味传来,他戴着手套,冷漠的撕开一条鸡腿,声音却很温柔:“澜澜,这个给你。”
听到苏子霄的咆哮,他才平静的抬起头,礼貌的吐出两个字:“多谢。”
顾澜接过外酥里嫩,金黄喷香的鸡大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辣椒粉撒上,两眼发光的赞叹:“苏子霄,你居然真的把炸鸡研究出来了!”
她前些日子还跟苏子霄提过炸鸡的概念,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出来。
果然,他就该被抓起来给男主做厨子。
苏子霄:“你们两个畜生!”
他辛辛苦苦研究了那么久,用了好几道工序才做出来的黄金脆皮炸全鸡,就这么失去了一条腿!
容珩淡淡的说道:“反正你这种做鸡的想法,也是受到了澜澜的启发,吃水不忘挖井人懂不懂。”
苏子霄咬牙切齿的低吼:“胡说八道,她只说了炸,我这鸡是先煮后蒸又裹面糊......你知道我做鸡做了多久,做的多努力吗。”
谢昀听到两人糟糕的对话,眼角跳了跳,忍不住开口:“你们能说句人话吗,我这里还有小孩子在。”
顾澜迷惑的抬起头,察觉到谢昀房间里的人数似乎有些超标以后,挑眉道:
“谢尚书人缘真好,受了伤这么多人来看望你,还有人专门做鸡给你吃,但是伤者吃油炸的食物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是我们帮你解决吧。”
苏子霄听到她的话,愣了两秒。
炸鸡油腻,好像的确不适合谢昀吃,那他下次换个清淡的......等等,他干嘛要这么想!他的鸡又不是做给谢昀吃的!
谢昀郁闷的盯着顾澜手里的鸡腿吞口水的模样,被耿桃看在眼里。
谢昀定了定神,转身吩咐道:“耿桃,把皇上的赏赐泡了。”
毕竟这群禽兽是来看望自己的,他还要尽地主之谊。
“是。”耿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退下。
过了一会儿,耿桃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一个一副茶具。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给顾澜几人依次倒了一杯茶:“公子,老师,请用茶。”
顾澜隔很远就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清香,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口感微涩,却有着一种特别的香味。
顾澜想了起来:“这是......多吉送给他女儿梅朵的天山雪莲?”
谢昀答道:“是皇上赏赐给我的。”
顾澜道:“多吉在信上说,他给梅朵摘了一株雪原独有的雪莲,用水晶盒存储着,做她九岁的生辰礼物。我本来想亲自交给她,但羌戎人都住在皇宫,我的身份进去有些麻烦,就请妙嫣转交了。”
梅朵是多吉的小女儿,今年才九岁,目前和羌戎的前单于贡布,以及其他几名羌戎贵族一起,被散养在皇宫西殿。
顾澜曾答应多吉帮他照看梅朵,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进宫看望小姑娘。
看来是妙嫣上交天山雪莲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容璟以为雪莲是忠成伯送给大燕的礼物,又转手赐给了谢昀。
谢昀嘴角一抽:“所以,皇上是抢了小姑娘的东西赏赐给我?”
顾澜:“......大概是这样。”
“还剩半朵,你改日入宫,还给梅朵吧。”谢昀尴尬的说。
一行人吃完了苏子霄做的炸鸡后,便起身向谢昀告辞。
苏子霄拎着空了的食盒,怒气冲冲的走出谢家,临走前还不忘记放狠话:“谢景栖,我如果明天再来看你,就是孙子!”
谢昀顾澜容珩看着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要做孙子了。
顾小侯爷剔着牙,开始思考,苏子霄明天会做什么带来呢,希望能清淡一些,刚刚的炸鸡有些腻。
苏子霄刚出谢家,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苏公子,请留步。”
苏子霄回头,看见来人是耿桃后,立即收敛了脸上的阴阳怪气,露出温和笑容:“小桃子,你怎么来啦?找子霄哥哥有什么事?”
耿桃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想......”
苏子霄挠了挠头,自以为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温声道:“你想吃炸鸡对不对,哥哥明天就给你带,不给谢昀他们吃!”
眼前的少女面容清丽漂亮,双眸明亮,脸上又挂着淡淡的红晕,让苏子霄想起了自己的表妹容妙嫣。
嗯,妙嫣小时候,尤其是不说话不怼人时,还是很可爱的。
而小桃子又软又善良,很明显,比自家妹妹更可爱!
耿桃摇了摇头,轻声呓语:“我,我不想吃炸鸡。”
苏子霄疑惑的问:“不想吃?那你想吃什么,哥哥都能给你做,可以点餐的哦。”
耿桃定定的看着苏子霄,鼓起勇气,认真的说:“我想请教苏公子炸鸡的做法......做给老师吃。”
苏子霄:“......”
他收回之前的话。
苏子霄叹了口气,他自然不会拒绝一个小姑娘的请求,于是将炸鸡做法仔细告诉了她,还叮嘱她一定要小心油温,才叹着气离开。
耿桃正准备回去,身旁传来一道娇憨的声音。
“桃桃姐姐,你在做什么?”
耿桃一惊,就见卫岚出现在自己身旁,小脸挂着婴儿肥,大眼睛里透着疑惑和打量。
她的心提了起来,努力定了定神,从容的说:“看风景啊。”
卫岚望着苏子霄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我才不信,桃桃姐姐,你不会喜欢子霄哥哥吧?”
耿桃松了口气:“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怎么可能喜欢苏子霄,她是对自己尊敬爱戴的老师,产生了那样的情感啊......
卫岚叉着腰,看透一切的说:
“因为老师是子霄哥哥的仇人呀,你早就知道我做事笨手笨脚,抹药这种事情老师肯定会疼的,但是你为了给子霄哥哥报仇,还是故意让我来做......而且,你刚刚叫子霄哥哥什么,苏公子?你问他炸鸡配方,也是为了跟他多说几句话吧,好腻歪呀,啧啧啧。”
耿桃听卫岚说完,深深的被她的脑回路折服,只能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
她没有告诉卫岚的是,她之所以管苏子霄叫苏公子,是想让他们,将自己视作同龄人;
而她为什么不给老师上药,因为,她有自己的私心。
——上药粗心马虎的人是卫岚,希望老师,只记得自己的好。
......
谢昀手臂受伤这段时间里,苏子霄嘴上盼着谢昀早死早超生,实际上却天天口是心非给他带来营养餐。
于是,顾澜充分发挥了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原则,每天都拉着容珩来隔壁蹭吃蹭喝——苏子霄一个人养活这一大家子,还都是自己仇人。
要不是容珩不太乐意,顾澜甚至想打通两家围墙。
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容祁淳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由宋执亲自押送去了潞州清凉寺,为大燕祈福。
然后是容祁俊被牵连,禁足在了皇子府。
——若无圣旨,容祁俊永远不能出府。
最后,容璟赏赐了湘王金钩玉带一双,黄金千两,派使臣送去了鄞州,又赏赐文安郡主之子晏清黄金千两,玉璧一双。
容珩是先帝五皇子,理论上来说,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晏清是宗正容穆的外孙,文安郡主的独子,同样可以算作皇室子弟。
容璟无缘无故封赏了他们二人,是在告诉天下人,太子没了,那个位置他乐意给谁就给谁,谁也不能干扰他做决定,至于他还有俩崽却非要封赏别人,哎,就是玩。
本来容祁俊马上就要夺得太子之位了,现在,可能他到容璟老死,都不可能被册封为太子。
说不定,容璟到死那天,也只会在遗旨里提一句——二皇子禁足结束。
这就是容璟对他的警告:他可以给容祁俊想要的一切,但如果容祁俊敢在他没给之前动手抢,那就......拜拜。
圈禁在皇子府的容祁俊,从今往后,会日夜寝食难安,担心容珩、晏清,或者其他宗室取代自己的地位。
谢昀借着养伤带薪休假的日子,终于将习武提上日程。
——他再也不想躺枪了!
然而,谢昀实在没有什么武学天赋,他十六岁时候就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学得炉火纯青,然后现在二十五岁了,跟着苏子霄练习了快一个月刀法以后,他的礼乐射御书数炉火纯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长进。
顾澜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老师的问题,于是让谢昀和容允浩一起,跟着卫承渊学剑法。
一段时间以后,谢昀已经快打不过还不到十岁的容允浩了。
而且,小世子来找卫承渊学剑,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陪伴自己的母亲。
几日前,睿王妃李芙蓉的父亲李青上书乞骸骨。
李青病重,且年事已高,皇帝允许他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睿王妃于是也向皇帝请旨,请求陪伴父亲一起回祖籍同州,待父亲病情稳定以后,再重回燕都。
这请求的表面意思,是陪父亲回老家,其实意思是父亲就要不行了,她这个做女儿的,要让父亲落叶归根,等父亲去世后再回来,这个时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就看李老将军还能活多久。
容朔一直认为自己对不起妻子,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陪伴妻子身边,而且同州是南境的州城,他也想回去看看,没有自己的南境是什么样子。
但容允浩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