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七是以周家人的身份,带着周家商队,来京城为顾老夫人祝寿的。
在这里,她不是暗堂在南境的眼线南十七,而是顾小侯爷的小表妹——周绵绵。
周家来早了几日,既然都是一家人,十七就在周夫人安排下,住进了侯府步莲斋旁边的院里。
书房之内,顾澜在敲定寿宴名单,十七和子衿则一左一右,陪伴在她身旁。
这俩人,一个是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的周家表妹,另一个,是侯府里从小伺候小侯爷的大丫鬟——据说还是通房的那种。
顾澜手一伸,喃喃自语:“渴了。”
子衿刚想为小侯爷剥个水晶葡萄,一旁的十七仗着会武功,就已经倒了一盏茶送到顾澜唇边。
“澜哥哥,请用茶。”
顾澜默默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接过子衿的葡萄吃了下去,一时之间,口中又甜又涩。
“子衿,你也在此服侍半天了,累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绵绵,你进府之后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老夫人,用不用去看望她?”顾澜低声说道。
奇了怪,自己夹在这两人身边,明明刚到秋天,怎么房间里这么冷呢。
可能,是错觉吧。
顾澜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子衿已经将一旁的薄毯轻轻地盖到了她身上,柔声道:“公子看半天书了,也该休息一会儿,若是累到了,奴婢会心疼的。”
顾澜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心想子衿今天这么客气,自己还有些不习惯。
她目光一滞,就见南十七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莫名的幽怨......
子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笑着问:“表小姐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我家公子今日有些忙,不如奴婢让小厮陪您去四处逛逛可好?”
“我家公子”这四个字,被她若有若无的加重了几分。
南十七僵硬一笑,她穿着一袭青蓝色长裙,容貌清秀英气,听到子衿的话,脸颊红了红,却还是平静的和子衿对视着,不卑不亢的说:
“绵绵年幼时曾来过京城,也见过澜哥哥,不过对这京城之景,的确是记忆生疏了,但绵绵不想让小厮陪伴,而想请子衿姐姐陪着。”
子衿心道,这是自己得不到公子,就要拉着她一起离开,行,她就如她所愿。
她抿着红唇,皮笑肉不笑:
“既然是表小姐要求,奴婢怎敢不从,奴婢这就陪您去逛京城,您想先从什么地方开始逛呀?奴婢之前陪公子去过东三街,那里的糖不错,公子最喜欢了......”
顾澜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陪——”
子衿杀人般的眼神望过来,让顾澜感觉到一丝凉意,硬生生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呜呜呜,女人好可怕。
容珩不在的第三天,
想他。
顾澜胆战心惊的听着两个女人对话,终于确定,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夹在她们中间,真的很冷!
顾澜猛地掀开薄毯,放下茶杯,一字一句的解释:
“别慌,大家都是自己人!”
子衿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
南十七奇怪的问:“澜哥哥这是何意......”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冷哼一声。
“你们不要再吵了,她知道我是女子,她也知道我是女子!”顾澜一口气说道。
片刻后,顾小侯爷解释完毕,在两个女人的胁迫下,带着她们俩一起逛街。
明面上,是顾澜陪同两个容貌清丽漂亮的女人逛街,无愧风流倜傥小侯爷之名声。
实际上,是三个女孩子在悠然闲逛。
十七和子衿一个女扮男装多年,一个是侯府婢女,平时都很少逛街,而顾澜......她什么都会,但是不太会做女孩子,子衿和十七都看出了这一点,才要拉着她一起逛街。
三人一路上都在购物,好在顾澜财大气粗,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女孩花钱,遇见什么漂亮首饰,一支支毫不客气的扫进了十七和子衿的口袋。
东三街的老板们,今天比过年还开心。
逛了半天,三人买的大包小包,都被扔到卫承渊和子佩手里,两人气喘吁吁跟在他们身后,就快要拿不下了。
“我还能够换上女装,可是澜哥哥你,却从未做过女孩,一直都以男装面对世人......”又买了一支玉簪之后,南十七愁上心来,忍不住问道,“澜哥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有一日恢复身份吗?”
子衿的双眸也凝重了几分,定定的望着顾澜,启唇道:
“公子曾说,您想告诉天下人,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可以,之前鄞州大捷,您比一些大燕男儿做的更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恢复身份了......”
子衿见过曾经的顾澜无比厌弃痛恶自己身份的模样,虽然现在公子已经将男子扮演的天衣无缝,可她还是希望她能做真实的自己,不要一直活的这么累。
顾澜定了定神,平静的说:
“想过,但女扮男装从军打仗,还和容珩在一起,这种事放在话本子里是一段佳话,实际上,却是欺君之罪。”
十七和子衿闻言,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反驳她的话。
顾澜则端起一杯茶,任由雾气弥漫眼前,澄澈的双眸陷入沉思。
如今战事平息,燕国和魏国暂时还在和睦相处,原书中有关定远侯府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太后和苏家倒台,狗皇帝也没有像原书一样,强行对男主或者侯府出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顾澜自然想过应该何时恢复自己身份。
这件事,在老夫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那一夜,就提起过。
然而,顾澜和老夫人详谈之后,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她们都清楚,这种事一旦公布于众,或许民间会成为一桩美谈,可在皇帝眼里,便是欺君之罪,定远侯府有谋逆之心!若皇帝是个开明之君,可能这不算什么,然而容璟看起来是有点疯病在身上的。
在燕国的背景下,就算出现了容宝怡从军,容妙嫣做官这样的事情,也不意味着女子真的有了继承权,她们仅仅是凭借着个人出色的能力证明了自己,却不能代表天下女子。
即使容宝怡现在能领兵,也只是朝廷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她一边要受湘王辖制,另一边,等容允浩及冠后,她的位置也要还给弟弟。
若是按照曾经原书的走向,容宝怡替弟从军战死后,容允浩还是个孩子,短时间内什么也做不了,等他长大,大概睿王府早就成为史书上的一行过眼云烟。
而妙嫣能做官,也是因为她毛遂自荐,且是皇帝唯一疼爱的女儿,深受皇帝信任。
可顾澜一旦恢复女儿身,便给了皇帝,乃至朝中迂腐之人对侯府下手的理由。
到时候,定远侯府不说彻底覆灭,离分崩离析,分散化之也不远了......
或许她会下狱,顾侯爷和周夫人也会被问责,顾侯爷和她身上的战功,大概能换自己一条性命,这时,皇帝完全可以站在大义之上,一道圣旨强行命顾长亭继承爵位,让定远侯府从内部开始瓦解。
除非侯府决定造反,否则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暂时隐瞒下去。
三人走在前面,声音又不大,有卫承渊保护,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谈话。
子衿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低声道:
“或许,夫人和侯爷当年做出决定的时候,想到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顾澜无奈一笑,将一只玉钗插到她的乌发上,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
入手绵密柔软,子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顾澜轻轻地说:“娘说过,他们原本的想法,是想等我长大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存留。
若我心甘情愿女扮男装一辈子,他们便努力护我周全;若我想做女孩,就只能在及笄后假死,将世子之位给顾长亭,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生完全偏离情况的事......”
顾澜脑海里浮现出顾长亭那个沙雕的脸,最近,他和陆丛云的事情被老夫人与陆秉心强行压了下去,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顾侯爷和周夫人做梦也没想到,隔壁顾长亭学了文,并不会领兵打仗,而顾澜又有了军功,证明了自己。
这种情况下,顾侯爷其实更愿意顾澜光明正大的恢复身份。
当然,这很难。
所以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这样拖着吧。
十七听到她的话,眼神一颤,蓦地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
“澜哥哥,我常年在南境,听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话,所以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有些奇怪......”
三人也逛了很长时间街,顾澜直接带她们在路边一个小酒肆坐下,招呼道:
“小二,来两只烧鸡,一壶清茶,一碟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边吃边说,我倒要听听有多奇怪,”顾澜说着,看向身后,一只手挥了挥,“子佩,上奶茶。”
三人购买的东西太多,子佩中途回了一趟侯府将东西放回,顺便取来三杯二婶自制侯府特供款奶茶,一直端在手里,现在刚好不烫。
三人坐下后,不约而同喝了一大口奶茶,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眸,晒着午后的暖阳,昏昏欲睡。
快乐了。
顾澜心里暖暖的,她以前从来没有陪朋友逛过街,也没有经历过寻常女孩子逛街累了,和闺蜜喝杯奶茶这种事。
即便是不出任务的时候,她也只会宅在家里睡觉看看小说,短暂放松一下疲惫紧绷的精神
现在,她却再也不必在乎生与死,只要好好的享受生活。
歇息片刻之后,南十七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三人桌子周围并无他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常在南境,南境现在又由湘王驻守,所以南境的百姓,都很敬重湘王......前些日子,太子被废,二皇子也被牵连闭门思过,民间都说二皇子已经失去了圣心,皇上想在宗室之中,过继容姓血脉,做新的太子。”
顾澜一怔,没想到民间消息,传得倒是很灵通。
“皇帝赏赐了晏清和容珩的举动并未隐瞒,”顾澜说道,“想来,他故意让天下人都知道此事,二皇子也会因为担惊受怕,一直惴惴不安,这是对二皇子自作聪明的惩罚。”
南十七沉声道:“但公子可知,前朝勍国的英宗曾因为没有皇子所出,立幼弟为皇太弟......后来英宗驾崩,便是其弟登基,这件事,最近在南境民间广为流传。”
顾澜微微一怔:“皇太弟?”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见十七点了点头,继续道:
“是啊,所以南境百姓都说,既然皇太弟一事早有先例,大燕如今的情况未尝不能有,太子失德,二皇子无能,还不如立湘王为皇太弟,待皇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顾澜:还能这么圆?
“此事真的是民间传言?”子衿听到这话,不禁心跳加速。
“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可能,王爷本就是先帝五皇子,曾经也受尽宠爱,萧家的事情又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子,你岂不是要做太子妃了?”
顾澜心道,太子妃听起来还没湘王妃高级。
“咳咳,为什么不能是容珩做本世子的世子妃?”她一脸冷漠的反问。
子衿:“不愧是您。”
南十七小心翼翼的说:“我虽然来京城后,并没有听到如此言论,但是在南境,这说法已经广为流传,连说书先生都这般认为。”
私自议论皇帝和太子,本是掉脑袋的重罪,可这件事关乎顾澜,哪怕再害怕,她还是要如实说明。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顾澜低声自语。
如果这种言论愈演愈烈,却没人阻止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真有如此打算?
只不过,顾澜很快想到,在容璟的心里,容珩还是不近女色的状态,他要是真的立他为皇太弟,岂不是之后的皇室血脉继续断绝?
可容璟那样的皇帝,他连自己的崽不都在乎,做出再怎么离谱的决定,似乎都很正常......
南十七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缓缓说道:
“澜哥哥,我想说的是,假如湘王真的成为皇太弟,日后登基为帝,那你到时候再恢复身份,便水到渠成,既可以请皇上下旨,说你此前一切皇室早已知晓,又不会牵连侯府。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湘王会不会时间久了,变了心思。”
人心易变,湘王现在对顾澜情根深种,可是他若成为太子呢,皇帝呢,往后漫长岁月,他还能接受一个叛经离道的女子吗?
顾澜一脸淡定的扯下一只鸡腿,微笑着说:
“这问题,应该容珩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如我就推翻他的帝位登基,再娶一百个男妃吧。”
子衿:?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