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老夫这是怎么了？”
啼血客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方才不知怎的，望着那女子背影，他心底却忽而怅然若失。
末了，他却收起思绪，低头睨了一眼那兀自昏迷的年轻僧人。
“喂，小子，那小丫头走远了。老夫面前，便不必装了吧？”
“前辈真是好眼力。”般若紫阳撑起身子，微微一笑。
啼血客冷冷笑道：“哼。你这把戏也就骗骗这受伤的小子和那不懂武的小丫头，在老夫面前，还得再练二十年！”
“阿弥陀佛。前辈去而复返，想来是担心我几人安危。方才没有对那位女施主听之任之，想来也是明事理的。”
“呵，你这性子，倒与老夫认识的一个小女娃有几分相似。”啼血客嗤笑道，“实话告诉你，老夫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不过看那小丫头古怪，老夫即使不愿牵连，也不想遂她的意罢了！”
般若紫阳竖掌说道：“前辈也看到了，小僧装昏也是无奈之举。小僧这位友人对其痴心一片，此故小僧想着兴许让他吃些苦头，才能令他醒悟。中州不是有句古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么？”
“哼，倒是这个理。”啼血客咧了咧嘴，“你这和尚倒与中州那些个成日里只知念经诵度的榆木脑袋不同！听那小丫头说...你是海国人？”
般若紫阳叹息一声：“是也。此事说来话长，小僧随扶桑使节而来，本欲于风花节之期随使节一道聆听圣僧佛音，谁晓得慧海大师于前夕圆寂，这便只得作罢。而后小僧与这位曾施主游历中州名山盛景，恰闻祈天大典在即，妙法寺广邀天下僧侣，这才匆忙返程。至于赶上了朝中事变，路遇歹人，实属不幸...”
“那倒是实话...”啼血客说着，却从那曾不悔背后撤掌，“来！和尚搭把手，替老夫背着他！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夫便先将你们送到医馆！”
般若紫阳背起曾不悔，两人这便边说边行。
“前辈方才不是寻女心切，怎么忽而又改主意了？”
“嗐！老夫本是得了消息，追着那柳小贼一路来此。本以为他架不住那来去谷的七绝销魂散，今次如何也会将我女儿的下落尽数交代，谁晓得正说到关键处，却只觉一阵地动山摇，老夫惊异之下，竟又给那小贼逃了！着实可恨！着实可恨！”
那啼血客说着，竟一拳击在岩上，生生将那雪岩打裂。
却听他悲怆一笑：“罢了！都找了这么多年，总也不急于这一时。这天寒地冻的，要再放这小子在这儿吹风，可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前辈倒不像江湖上所传的那般...”般若紫阳点了点头，“前辈有恩于我二人，倘若有什么小僧能帮上的，小僧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嘿！你这小子倒是上道！”啼血客挑眉，“那老夫倒真有几件事要问问你！你们身上这毒着实怪异，实则前两日老夫行经永南一带，也曾遇上身染此毒的流民。老夫当时甚是惊异，还不得已手刃了几个发疯狂徒。难不成这也是宫里传出来的？”
“既然前辈问起，小僧便不再隐瞒了。前辈有所不知...”般若紫阳思索一番，却将他二人如何追查闽安东风药坊，又如何一路跟其行至观音镇的前因后果一并道出，那啼血客闻言只余唏嘘。
“早知如此，老夫方才就该跟着那群走狗，一路杀到他们老巢，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啼血客冷喝一声，眼中竟有泛起血光。
般若紫阳颇为诚恳道：“前辈勿怪。方才不知是敌是友，故而谨慎了些。”
啼血客方欲摆手，却想起这和尚也是个眼盲的，遂直言道：“无妨！待此间事了，老夫还是要与那群朝廷狗清算的！”
“前辈...是想效仿叶氏么？”
两人于镇郊行路，往来不乏三两行人，他二人竟也如此谈论着大逆不道之言。
“哈哈哈！”那啼血客高深莫测地一笑，却坦言道，“小子，你该见过那老皇帝了。谢氏老儿昏聩暴虐，永昭民怨积久，他谢家掌权不过两百年，当年先帝定国的那般盛世便被这后人败得一干二净。叶氏蒙冤，早有二心，如今也不过比老夫预想得要早了些。且不说那西州诸国，就说你们扶桑，此番来使不也是为打探虚实么？他叶家反得，老夫反不得？”
“前辈当真是性情中人。”般若紫阳含笑道，“小僧只是无心之说，前辈不必深究。”
“呵！你也当老夫是吹牛放屁，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啼血客跟着笑笑，却正色道：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那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般若紫阳解释道：“那位施主是曾施主的红粉知己，出身于妙音阁，却不知怎的因着那场大火而流落观音镇，恰好为我等遇上。只是小僧听闻她成了朝廷的通缉犯，正是她于妙音阁纵火行凶。怕她暗藏祸心，小僧便不得不防...”
“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小子倒是运气不错，还有你这么个朋友看顾！”啼血客啧啧称奇，“等等...你说是她烧了妙音阁？”
却当此时，那啼血客支着两人掠过墙头，却瞧见城门前正贴着那女子的通缉画像。
“秋盈盈...”
秋......
正巧那柳小贼说当年他将羽儿卖到了帝都的某个教坊，他与那教坊的姑姑乃是姘头，两人五五分成。后来却听说那女孩流落风尘，再不知去向......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难不成这秋盈盈实是秋家所派，羽儿的失踪也与那秋家人有干系？！
思及此，啼血客却倏然提起那般若紫阳的衣领，赤着眼问道：
“那小丫头是妙音阁的头牌秋盈盈？！”
“是也。”般若紫阳颔首道，“小僧以为前辈不会关心这风月韵事，便未曾细说。”
啼血客眯了眯眼：“她可有提过什么自家之事？”
“这么想来...倒是有提过一二。”被人钳着衣领，般若紫阳却也不疾不徐道，“南海...秋氏。还有什么天道之说......前辈息怒，小僧对此实在不感兴趣，便不曾留意。”
啼血客喘着粗气，难掩心头怒意与懊悔。难怪他心头总觉不对，方才就该将那满口谎言的小丫头捉起来，好好拷问一番，说不定便能知晓那秋家究竟将他的羽儿掳至何处！
他竟又无意错失良机，怎么今日总是连连错过！
......
——“爹爹，喝茶！”
铁栅之间，一只小手递来一盏茶碗，那是新年例行与双亲奉茶之时。可他接过茶盏后，分明瞧见那素嫩小手颤抖不止。
“羽儿，你怕爹爹么？”
“羽儿...不怕！”那稚气未脱的声音顿了顿，却脆生生答道，“娘说爹爹是病了，只要治好了病，爹爹就会和我们一家人团聚了！”
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手指上覆着半生杀戮所练就的老茧。
饶是如此铮铮铁骨，他却也不禁热泪盈眶。
“羽儿别怕，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待他踌躇满志地自那囚牢中走出，除却刺目而久违的阳光，便是刺目而久违的血色。
......
“前辈...前辈？”般若紫阳忽然唤道。
半晌，啼血客却将对方放开。
“也罢！想来天意如此！”他怅然若失，再无心于此纠缠，只与那医馆大夫冷言嘱托几句，便将这两个重伤的毛头小子掷向病榻之间。
“诊金付过，老夫现今便去追那臭丫头！后会有期！”
啼血客便如一阵风般，冷冷交代几句，又匆忙离去。
“还真是...命运弄人。”般若紫阳听着对方离去的步伐，兀自叹息一声。
“听说你母亲正在西州天雪山上，恐怕以她的血脉之才，此时正在圣教之中身居高位。这些年，她一定也一直在找你吧...可怜她如此牵挂，难道你不想再见她一面么？”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想。
想见而不得见之人，得见而不愿见之人，究竟何种比较痛苦呢？
他不知此番替他人抉择是对是错，只如是想着，却不知不觉真昏了过去。